一
陈浔这夜做了一个梦,梦里寒气逼人的凌厉剑光从他耳边呼啸而过,他把头偏了一寸,就差一点,他就命丧这把剑下。一身白衣孤傲清冷的青年面无表情站在他的对面,身后是数百人的欢呼和惊叹。一个冰冷的声音响起:陈浔对林雪原,林雪原胜。
陈浔蓦然惊醒,额头有细密的冷汗,四周是深夜的寂静无声。两年前的庐山武林大会,烈焰刀陈浔以一招败于风雪剑林雪原,风雪山庄稳坐武林至尊之位。
烈焰刀静静的挂在床头, 如镜般的刀身闪着森冷的寒光。
二
这月,江湖各路群雄纷纷云集风雪山庄,要求风雪山庄出面解决一个武林的大麻烦。因为近几月众多门派均遭到不明身份的人的攻击,掌门人均被挑断手脚筋武功尽失送回各自的门派。
谁干的?不知。
发生了什么?一概不知。
一时间江湖上风起云涌,掀起腥风血雨,各大门派人心惶惶,江湖上此刻并无如此厉害的邪派,只有烈刀门一向行事特立独行,门主陈浔性格乖戾偏执,视刀如命,练武如痴。但以他的能力怕还是不够让众多高手受此劫难,再说有风雪山庄坐镇武林,堂堂一个烈刀门怎会不自量力。
此刻群雄聚集风雪山庄,人声鼎沸。
“林庄主,这次你可一定得出面查清,不知是何人做出如此阴毒之事,实在是丧心病狂。”以青龙门为首的欧阳云义愤填膺的说道。
“是啊,这样下去江湖上恐怕又是一场腥风血雨。”崆峒派段云飞站了出来。
“是啊是啊,我等无端遭此横祸,还望林庄主施以援手。”武当派林虚元也站了出来。
他们都是被袭击的门派派来的代表,其余众人纷纷附和。只见风雪山庄庄主林雪原伫立与众人中间,一身白衣盛雪,气宇轩昂,眉宇间露出一丝孤傲。风云山庄以风雪剑闻名天下,庄主林雪原更是少年奇才,仅仅二十五岁便将风雪剑练到登峰造极的地步。两年前庐山的武林大会上,林雪原以一人之力击败群雄,稳坐武林盟主之位。
“各位稍安勿躁,我查看过各位掌门人的伤势,发现内力全无,甚是蹊跷,像是被人吸取了一样。除了手脚筋被挑断,身上竟没有任何外伤。”林雪原轻声道,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欧阳云说:“难道江湖上有人修炼吸取他人内力的邪功?”
林虚元说:“此等邪功修炼手法残忍至极,莫不是传说中的《吸星大法》?”
段云飞说:“《吸星大法》早已失传多年,而且需要自身内力足够强大才能修炼,否则走火入魔气脉逆行,不死也废了。”
有人站了出来,愤愤不平的说:“吸光内力也就算了,还把人弄成那样送回门派,这不是明显的挑衅和羞辱吗?”那是一名崆峒派弟子。
“要是让我知道他是谁,一定让他生不如死。”一名赤着膀子的大汉愤恨的说道。
林雪原毫无头绪,看不出到底是何人所为。他曾与众多高手交手,但没有遇到过与吸星大法相似的路数。
这时不知谁说了一句:“连这种邪功也练,定是已经入魔了。”
不知怎的,林雪原脑海中闪过一个人的身影,那人戾气颇重,练武如痴。
过了一会,林雪原说:“各位请先回去吧,风雪山庄一定协助查清此事,今日还请各大门派严加留意,万不可再让人钻了空子。”
众人怏怏而回后,林雪原取了剑,骑了快马往远处而驰。
三
陈浔这日行至庐山半腰间,一眼望去树木高耸入云,群山巍峨,一片郁郁葱葱。庐山素有灵山著称,以雄、奇、险、秀闻名于世,其间岩洞怪石数不胜数。忽然隐隐有寺庙钟声响起,在这清冷的山间显得有些突兀,陈光循着钟声走去,不远处一座红瓦寺庙坐落于山林深处,走近了慢慢闻到一股淡淡的香火气。进了寺门,迎面走来一位青衫和尚,和尚一眼撞见陈浔手中的刀,面色微怔,随即问道:“不知施主来此所为何事?”
“我要见无忘大师。”陈浔淡然道。
和尚看他一眼,说“无忘大师此刻不在寺中,施主请回吧。”
陈浔不动,沉着脸盯着和尚,完全不信他的话。
和尚却不惧他,坦然道:“无忘大师真的不在。”
陈浔绕过他,执意快步进了寺,和尚加快脚步追了上来拦他,“本寺清净之地,还望施主自重。”
陈浔不管不顾,手上不禁加了几分力道推了和尚一把,和尚迅速后退几步。这时寺中几名黄衣僧人手持武棍忽然出现,严词厉色道:“何人造次?”
陈浔眼下只觉得烦闷,丹田一股热意逐渐上升,一股磅礴的力量在体内慢慢聚集,像要破体而出。他强行压制那股不寻常的烦闷,眼神凶狠道:“我只想见无忘,你们不想死的话别靠近我。”
黄衣僧人一眼看出这黑衣青年身上散发出一股杀气,愈来愈重,而且气息紊乱,恐生变故。几人面面相觑之后一人往后院跑去,剩下几人警惕的与陈浔对峙。
陈浔黑着脸,沉声道:“让开。”
众僧纹丝不动,陈浔不耐烦的皱起眉,“非要逼我么?”
烈焰刀蠢蠢欲动,闪着青光的利刃瞬间刺向众僧,刹间,一把带着浓重戾气的漆黑长刀,迎刃而上的漆黑武棍,狭路相逢。只见刀背变为刀锋,陈浔从半空劈下,众僧迅速散开。陈浔身影一斜,寒光穿梭,宝刀挥砍,突然血气上涌,燥热的力量一窜而上,刀竟有些不听使唤下手更加凶狠。一名僧人挥棍而来,陈浔反手一挡又飞快转身一掌击中那名僧人,但自己又突然后退几步,一口黑血自口吐了出来。
几名僧人趁此机会正欲上前制服他,身后忽然传来一道稳重的声音,“住手。”
只见一名青衣清瘦的老僧面露凝色踱步而来,那老僧慈眉善目,稀稀疏疏的几根胡须已经花白,但一双眼睛却明亮有神。陈浔看到他,一颗悬着的心瞬间松弛不少,他恳切道:“大师,救我。”
无忘上前把他的脉象,半晌,他诧异的看着陈浔,不等他发问,陈浔说:“我做了一个梦,一个杀戮深重的梦,我深陷梦中痛苦万分,特意前来求大师相助。”
无忘问他:“陈施主是求梦醒?还是,要邀老衲一同入梦?”
陈浔说:“我不知道,只是听闻大师的太玄经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不知可否借来一用?”
无忘震惊的看他,陈浔却森然一笑,烈焰刀又迅速挥了过来。电光火石间,无忘一直防守,不想自武林大会过后眼前的黑衣青年居然变得如此阴狠毒辣,但更可怕的是他的武功,已经不是l两年前单纯的内功心法了,此刻的烈焰刀散发的也不是寒冷刀光,而是熊熊的烈焰,要让每个对手都臣服低头。
陈浔此次前来正是为了太玄经,他已经走火入魔,只有太玄经的心法可以压制心性。如果没有太玄经,他会经脉爆破而亡,他还不想死,他还要与林雪原再战一次,他不想再输!
四
林雪原提着剑赶到烈刀门的时候,府邸大门紧闭,无一人把守。林雪原上前欲推门而入,却发现推不开这门,像是有什么东西挡住了一般。
林雪原使上几分力道,一掌推开那门,随即而来的是一股强烈的血腥味,待他看清眼前的景象时全都愣住了,眼前的府邸横尸遍野,老的少的十几具尸体全都满身鲜血的躺在地上,一片腥红。
林雪原眉头紧皱,心下的猜测不由的更深几分,他上前查看死者的伤口,发现他们身上并无外伤,全都是被震碎经脉爆体而死。
烈刀门满门上下,不知何时已经全数灭亡。可是,是多强大的内力才能震碎这么多人的经脉呢?
他之所以想到烈刀门,只因为两年前那个一身黑衣的青年,与他交手时,黑衣少年意气风发,招招拼尽全力。
“我自幼体弱,但父亲非要我习武,体弱之人连把刀都拿不起,但父亲格外严苛,让我每日在瀑布下练刀,练不好就是免不了的责骂。瀑布水寒,我每日每日的练,其中苦痛,非常人能忍受。”
“叮——”风雪剑对上烈焰刀,刀剑相撞发出争鸣之声,黑衣少年的话清晰传入耳中。
“父亲说过,习武之人,若不能是第一,便不配做人。”风雪剑性阴寒,剑风轻盈灵敏。烈焰刀如烈焰燃烧,带着摄人的光,黑衣少年自顾自的说着,手中的刀却一刻不曾停下。
“如今我若不能打败你,便永远抬不起头。”
林雪原只觉得他聒噪,而且胜负心太重,如此下去,必输无疑。于是他冷冷道:“你废话太多。”
陈浔被他这句话激得怒起,心想此人凭何如此心高气傲,然后推动内力刀朝林雪原胸口刺去,想要给他致命的一击。却被林雪原身形一晃,轻而易举的避开了。
陈浔震惊不已,蓦然回头,风雪剑已经落在了他颈口处。
林雪原永远记得大会结束时陈浔说的那句话,“在这里输的,我一定会赢回来。”
后来听闻烈刀门从此不问江湖事,陈浔两年来在江湖上销声匿迹,隐世苦练,如疯如魔。
忽然门外黑影闪过,山庄独有的探子递来消息,陈浔出现在庐山,林雪原来不及思索,他要去一探究竟。
五
陈浔不知道在山中待了多久,他发现自己好像在绕圈,群山叠绕,他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又走了一会,他发现他又走到了那间寺庙。但此时迎面向他走来的是林雪原,一身白衣手持风雪剑的林雪原。
“雪原兄,你怎么在这里?”陈浔疑惑问。
林雪原看着他,眼前的陈浔一身黑色衣衫已经破烂不堪,原本漆黑的头发此时变成了灰白,胡乱的披散着,目光呆滞,一脸无措。
“那你呢?你又在这里干什么?”林雪原神情冷漠。
“我……我在……是啊,我在这里干什么?”陈浔一时真想不起自己在干什么,他抬头望天,似乎在努力回想。
然后陈浔像是想起了,他说:“我在练刀啊。”
林雪原沉声问:“什么刀?”
陈浔在身上胡乱摸着,然后又环顾四周,见到了躺在地上的烈焰刀,他上前拾起,“奇怪,怎么掉到地上了?”
林雪原觉得此刻的陈浔有些呆滞,却又透着一丝诡异。
陈浔看着烈焰刀迟疑一阵,忽然说:“天下第一刀。”
“什么?”
“我要练成天下第一刀,我要赢你风雪剑林雪原!”语毕,陈浔挥着刀袭了过来。
林雪原迅速拔剑回击,陈浔这下反应倒灵敏了,但是招式却杂乱无章,徒手接着林雪原的攻击。
说时迟那时快,林雪原的风雪剑还是快了一步,陈浔来不及躲闪,低头只看见从左肩露出的银色剑刃,他吐出一口鲜血,歪着头不甘心的问:“怎么还是没有你快?”
林雪原说:“这些日子众多门派的掌门人被人吸尽内力,挑断手脚筋的事是不是你干的?”
陈浔抬起双手,赫然看见自己灰白的头发,破烂的衣衫,灵台顿时清明几分。又听到林雪原的话,脑中闪过一些画面,他开始笑了,笑得癫狂,“哈哈哈,你不说我差点忘了,我最近新练了一门武功,不知可否胜风雪剑一回?”
陈浔一掌推开林雪原,鲜血瞬间从他肩膀喷涌而出。此刻陈浔顾不得那些,全神贯注发动内力,然后向林雪原袭去。林雪原硬着头皮对上陈浔,他没想到陈浔已经疯魔至此,像是拼了命一般誓死和他一斗。但此刻一阵巨大的心悸萦绕在林雪原的心头,他的内力竟然在迅速流失!之前的猜测得到证实,来不及多想,风雪剑迎风挥出,一道乌黑的寒光直指陈光咽喉,陈光后退几尺,左肩感到一股瘆人的寒意然后蔓延至心头,果然,被风雪剑刺中的人,经脉会渐渐封闭,若再强行运功会血管爆破而亡。
但是不甘心啊!陈浔长啸一声冲天飞起,在空中倒翻,浑身内力集于这一招,此刻林雪原觉得他像一把刀,带着巨大的戾气而来,方圆几里都被这股戾气笼罩,林雪原无处可躲。就在这一瞬间,林雪原再次挥出风雪剑,风雪剑散发出强烈的寒气,卷皮地上无数落叶,化作万把锋刃,他将这一剑迎上陈浔。
只一刹那,陈浔的戾气突然消失无影,空中落叶还未落下, 陈浔立于万千落叶间,一身伤痕。他静静看着林雪原,林雪原也静静看着他。又是一口鲜血喷出,然后陈浔重重倒在地上。
陈浔声音低沉嘶哑,他说:“风雪剑果然天下第一,我废了那么大力气,还是输了么?”
林雪原目光一淡,按住心口吐出一口血来,“你那邪功是从何处练来的?”对手千钧一发的一击,怎么能毫发无伤呢?
陈浔突然大笑起来,“哈哈哈……”笑声回荡在山间,透着苍凉和无奈。
林雪原说:“你到庐山可是为了寻太玄经?你如今已经走火入魔,只有太玄经的心法才能清楚魔障,可见你疯魔至此,太玄经想必没拿到手吧?”
陈浔说:“哼,无忘那老头,到底是少林第一。”
“你现在如果说出是从何修炼的吸星大法,我便饶你一命。”
陈浔闻言,颇有兴致的看他,“怎么?堂堂风雪剑的主人也想练这邪功?”
林雪原拿剑指向他,“不说?那就只有死了。”
陈浔说:“你靠近点,我告诉你。”
林雪原狐疑的看他,“你别想耍花招。”
“我现在中了你一剑,经脉尽封,全身不能动弹,你觉得我还能干什么?”
林雪原靠近他几分,他又说:“再近点。”
林雪原防他,保持不动,陈浔却突然抬手一掌拍向他胸口,林雪原本能的作出反应反手就是一剑刺去,剑刺出后才感觉陈浔那一掌竟是没有使上半分力气,只是做做样子。但他那一剑,却是稳稳当当贯穿他胸膛。陈浔张了张口,没有说出一个字,头又无力的垂了下去。
林雪原愣了片刻,心道,他竟求死?
也好,对他自己是种解脱,对武林也算是个交代,不过,没能问出邪功的来路。
沉默半晌,林雪原收了剑,叹了口气,身影消失在橘黄夕阳下。
六
无忘缓慢的迈着步伐从林中暗处走出,他看着倒在地上无声的陈浔,双手合十念了句:“阿弥陀佛,孽子。”
此刻林中再无他人,无忘围着陈浔的尸体转了几圈,又摇摇头,叹息般的说道:“早就跟你说过吸星大法是靠吸取他人内力来变为自己内力的功夫,那些个门派掌门也是些厉害的人物,偏偏你不愿动手,最后落得个走火入魔。”
“太玄经你也没练好,你从小就没一件事做好。”
“烈刀门我就送你了,到了下面不寂寞。”
这些话都被风吹散了,烈焰刀此刻黯淡无光,几片落叶飘下来,再多些,它可能会被埋在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