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首发,文责自负。
1
陈明昊从警察局出来,天色灰蒙蒙的。他松了松脖子上的领带,脖子垂下在肩膀上,疲惫不堪地走在路上。突然,他停止脚步,仰望天空,眼角一滴泪划过耳垂落入肩膀。待憋回眼眶里剩余的眼泪,他长叹一口气,从包里拿出手机。
“喂,是我“,他清了清被悲伤堵住的喉咙,”结束了,出来聊聊。“
说话间刚好经过一间小酒吧,“我把地址发给你。好。我等你。”
挂了电话,陈明昊踏进右手边的咖啡厅。咖啡厅不大,干净整洁,放着清幽的音乐,有种温暖的感觉,灯光昏暗,刚好可以隐藏面部泄漏出的故事。
陈明昊走到吧台,把包和脱下的外套,扔在一张椅子上。用那双苍白清瘦的手捋了捋头发,头发很顺从地向后倒去。额角和鬓角处已经斑白,几个月前这里都还是乌黑顺滑的。英俊的长脸上有一双深色的眼睛,太阳穴处冒起红豆大小的痘。
兴许是这个点咖啡厅没人的缘故,吧台也没有人。
“嗨,有人吗?”
“你好,来啦。”
声音刚落,一个头发乌黑的女人走了出来,脚步轻盈,仪态万千,虽然上了年纪,但体丰盈。红色的上衣里高耸着一对硕大的乳房。
“欢迎光临,想喝点什么?”她说道,您还想吃点什么?”
陈明昊撇了她一眼,心不在焉地用三言两语回答,“随便来杯冰饮料。这店里就一人吗?”
“哦,今天中秋节,放员工回去过节了。”
“哦,中秋节,啊,中秋节。”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嘴里重复着。
“是啊,合家团圆的日子。”
陈明昊重复了一句“合家团圆”,一股悲伤涌上心头,拿起饮料,一饮而尽,仿佛猛灌了一瓶酒。
“先生,您慢点儿喝。对胃不好。”
“我没事儿,谢谢。你怎么不去过节。”
老板娘悄悄眯起了眼睛,从上到下仔细地打量着他,目光自始至终没有离开,似乎洞穿了一切,包括他的内心。
”我呀,孤家寡人一个。您也是一个人,就当陪你过节了。“老板娘顿了顿,继续说,“今天过节,我请您吃提拉米苏蛋糕吧。‘吃点甜的,心情就好了’。你说过的,陈明昊。”
他听到自己的名字,大吃一惊,有些始料未及,顿时挺直了瘫软的身子,站起身来,睁大了眼睛,又变得面红耳赤。
“果果,是你吗?”他慌慌张张地问。
“是我,陈明昊。”她移开盯着的他的眼睛,看向门外,仿佛看到了遥远的过去。
“果果。。。很久没人这么叫我了,也没人知道我的这个名字。他们现在叫我,苏姐、苏老板或者苏清言。”
“天呐,怎么这么巧。“他一屁股坐回高凳上,张着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真是世事难料啊!我们多久没见过了,有7、8年了吧?”
“是十一年。”
“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有什么不可思议的?”
“这一切也太巧了,让人难以相信。”
他疲惫不堪的神态和心不在焉的神情消失了。他起身在吧台前来回踱步,若有所思地望着地板,心情难以平复。他停下脚步,望着她,欲言又止,还是开了口,“你,你还好吗?”
他似乎感觉这句话很苍白,接着问,“我后来打过你的电话,可是你换了号码,微信也把我删除了。你是怎么会在这儿,在这咖啡馆的?”
“说来话长。”
“你刚说孤家寡人,你一直没有嫁人吗?”
“没有。”
”为什么呢?凭你当年的姿色和才华,应该很多人追。“
“是我不想结婚。“
”为什么不愿意结婚?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应该清楚呀。“
陈明昊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默默低下头。
短暂的沉默后,她继续说,“当年,我们是那么的相爱,我们在一起四年。在我最无助、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却。。。你却。。。”她的声音在颤抖,她的肩膀也在颤抖。
陈明昊不知所措,伸出手想去抱抱她 ,当差一点碰到消瘦的肩膀时,他又收了回来。
“上天给每个人安排了不同的命运,每个都逐渐老去,青春不再,爱情也会吧。。。一切都会过去的,一切都会被忘记的。“
”一切都会过去,但并代表一切都会被忘记。“
陈明昊抬起头,深邃的眼再次与她的眼神交汇。她的双眼里除了泪水,还有隐隐的恨意。他怯怯地说,“果果,哦,不,清言。你原谅我吧。我那时也是。。。哎。不说了。”
在他欲言又止间,她从玻璃橱柜里,拿出提拉米苏,推到他的面前。两人看着眼前的提拉米苏,仿佛是十一年前的那一个。
2
高考放榜的日子就要到了,一家人表面不在乎,内心却在急于知道那个答案,考上还是没考上。
母亲坐在屋檐下,手里做着针线活,嘴上安慰着女儿,“咱果果一定考上,平时那么努力,”又怕愿望落空,瞅瞅在一旁剥豆子的女儿,“就是没考上也没什么,大不了再读一年。”
“妈妈,你别说了,我想安静会儿。”果果把剥好的豆子,放在菜篓子里,不断地揉搓。眼看满篓子的豆子快被揉成豆渣了。
“苏清言家吗?”一个天使站在了大门口。是录取通知书。苏清言放下手里的豆子,跑到天使面前,抽过信封,迫不及待地打开。原本就大大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突然,她举着信封跳起来,“我考上了,我考上了。”
苏清言是家族里第一个考上大学的女孩儿,全家族人都很开心。亲戚们帮着一起凑学费,可怎么凑也不够。幸好有助学贷款。
苏清言第一次离开家乡到城市。父母不放心,最后决定由苏爸爸送她去学校。出发前一晚,苏妈妈就帮着打包好了所有行李。妈妈知道清言从不张口问家里要钱。这一次不一样,她偷偷在清言的包里放了家里仅剩的1000块钱。
苏清言起床时,妈妈已经准备好了路上吃的东西,煎饼,土豆丝,10个煮鸡蛋。
爸爸把所有行李搬上三轮车,骑着车,一家三口去村口的公交站。村口的路经常有拉煤炭的车经过,村民们为了能多扫点从车上掉落下的煤炭,把路刨得坑坑洼洼。每当有车经过,路口便会扬起混着晒干的煤炭和泥土的灰尘。
“妈妈,这里太脏了,你回去吧。车快来了。”
“我再等会儿。”正说着,通往城市的公交车呼啸着来了。
“车来了,车来了。”
顾不得来车掀起的灰尘。爸爸、妈妈和清言忙着往车上搬行李。
“妈,我走了。你回去吧。”
妈妈嘴里说着好,手不停地抹眼泪。
“他娘,你赶紧回去吧,车要开了。别抹泪了,让孩子看见,像什么话。”
苏清言的学校很漂亮。他们从接新生的车上下来,就有学姐学长们帮着拖行李,带他们去报道。
“同学,你是哪里的?”
“你好,我是贾汪的。”
“那是哪里?没听过。”
“徐州。学长是哪里的?”
“昆山。”
“那是哪里?”
“哈哈,是苏州。”
苏清言礼貌地回复着学长的话。可她的眼睛根本忙不过来,一路走,一路看。学校可真漂亮啊。那一座座高楼群,应该是教学楼。每条路两边都长满了树,树干很粗,树冠很大。
他们穿过一片小小的树林。树林里有飞来飞去的小鸟儿,树根旁边肆意长着小草。穿过树林,又来到大路上。路的左边是大大的操场,操场的栏杆上贴着各种欢迎新生的标语,路的右边是一个一个人群。
苏清言指着那一个一个人群问,“学长,这是做什么的?”
“那是学生会和各种社团在招募新生。有营销协会,宣传协会,舞蹈协会,演讲协会,英语协会等等。你可以理解为兴趣小组。”
“学妹有什么擅长的吗?”
苏清言有些害羞。对于她的家庭,能正常完成学业就不错了。要硬说有的话,可能就是从小读了一些课外书,喜欢写写笔记。
“我没什么擅长的,平时就喜欢写日记。”学生长鼓励她可以参加宣传协会,写写宣传稿什么的。
学长带他们办理完手续,又带他们到分配好的宿舍。正要分开时,爸爸先说了声谢谢。苏清言也觉得该说声谢谢。于是,她抬起头,此刻,她才看清学长的模样。
英俊的长脸上有一双深邃的眼睛,高高的鼻梁尤其突出,下巴上还有三两颗青春痘。目测他的身高应该超过180。
“谢谢学长,我叫苏清言。”
“你好,我是陈明昊。”陈明昊漏出阳光的笑容,伸出友善的右手。
苏清言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了手。
“学妹的辫子很漂亮也很特别。”
听到学长的夸赞,苏清言感觉脸和耳朵发烫,她迅速抽回了手。
为了能以最好的形象报道,苏清言在家里特地梳了两个又粗又长的辫子。辫子垂在白晰脸蛋的两边,在一众学生中,确实有些特别。
爸爸话很少,只是帮清言整理这,整理那。等铺好床铺,天已经黑了。父女俩在食堂吃了一顿饭就分开了。父亲去了学校安排的家长招待所。爸爸应该是怕让女儿看到分别时的不舍,第二天天不亮,没有打招呼,就离开了。
苏清言加入宣传协会后才知道,会长是陈明昊。没过多久,陈明昊向苏清言表白,说接新生那天就看上她了。
苏清言认为陈明昊长的阳光帅气,家境又好。她怎么可能喜欢上我一个乡下姑娘。而且,她知道,他身边从不缺少有颜有钱的追求者,怎么可能轮得上自己,他不过是一时新奇罢了。
陈明昊从没受过这种拒绝。他摸清了她班的课程表和她的行动轨迹。她不上课的时候,基本上都是在图书馆。只要他也没课,他必定到图书馆坐在苏清言的正对面。
苏清言要拿奖学金,要在大三前拿到英语六级证书,她还要利用课余时间做家教,没时间陪他玩儿。
为了能专心学习,也为了测试一下他的真心和耐心,她想了一个招。她和陈明昊约定,在她拿到六级证书后,如果他还喜欢她,她就答应做他的女盆友。
自从约定后,陈明昊没有再出现在苏清言的面前。
“看吧,我就说他是一时新奇。果真被我猜中了。”
3
陈明昊的确有段日子没有再去打扰苏清言。
陈明昊清退了所有的追求者。在一个阳光正好的秋日午后,他又出现在了苏清言的对面。
这次,他也拿了好多学习资料,”我跟你一起学习,攻克英语六级。“陈明昊成绩一般,为了苏清言,他认真了。
渐渐地,苏清言也习惯了。两人一起学习,一起吃饭,一起散步。在外人看来,他们像情侣又不像情侣。
经过5个月奋战,考试成绩下来了。
那天阳光很好。陈明昊高调地拿着一大束玫瑰花,穿过小树林,经过操场,到苏清言的宿舍楼下。
”苏清言,你说话要算话。苏清言,你说话要算话。“
女生宿舍的窗口,像一个站着的地鼠盘,不断有人探出头对面的男宿舍里也一起骚动。一时间,口哨声,起哄声,呼喊声四起。多么浪漫的场景,多少女同学的梦想啊。
陈明昊没有等到苏清言,却等来了宿管阿姨。“臭小子,喊什么喊,像什么样子。快滚。”
说着,拿起手边的扫帚往外赶。陈明昊这厮,居然,居然被宿管阿姨像地鼠一样,打退了。一米八几的大高个居然被不到一米六的阿姨打跑了。多少有点儿丢人。
陈明昊失落地在操场上走来走去,嘴里嘟囔着车轱辘话,“你怎么可以说话不算话。你怎么可以说话不算话。”
“嗨,陈明昊。”在陈明昊丢魂的时候,苏清言悄悄到了操场,就站在他身后。“嗨,陈明昊。”
听到有人叫自己,他转过身,看到那两条标志性的大辫子,激动地僵在原地。
“你说谁说话不算话?”
“你。。。你呀。”他激动地结巴了。
苏清言答应了做他的女朋友。陈明昊高兴地把花扔在地上,一把抱起了她。抱抱,贴贴,举高高,是恋人间的另一种甜言蜜语。陈明昊不舍地放下来之不易的女友,献上热吻。在关键时刻被一只手挡住。
苏清言提了一个约定,也是条件:毕业之前,他花钱在她身上,否则就立马分手。这是一个农村女孩骨子里的傲骨,更是自卑。陈明昊听到这要求,感觉男朋友的颜面和权利被摩擦了。为了在一起,先答应。
两个人牵着手绕着操场又是跑又是跳,一圈一圈又一圈。在宿舍临熄灯的几分钟,陈明昊把苏清言送到楼下,依依不舍地分手,又飞快地跑回自己的宿舍。这一天,是他最幸福的一天。
两人依旧一起去图书馆,一起去食堂,只不过现在是手牵着手。一次,他们一起去校外的书店,苏清言看中了好多书,看看价格又放下了。
”我有一个梦想,就是实现买书自由。“
”你现在也可以,我有钱啊。。。“
还没等陈明昊说完,苏清言白了他一眼。。
苏清言坚决不花男朋友的钱,她平时的生活费靠奖学金和兼职。她拿了学校和国家的各项奖学金。
陈明昊迫不及待地把如此优秀的女友介绍给母亲。陈母一听儿子谈了一个农村的女朋友,尽是不满意,说什么都要儿子跟苏清言分手。
陈明昊从小就是爷爷疼奶奶的心头肉,妥妥家里的小皇帝。唯一怕的就是母亲。陈母和父亲经营一家公司,平时管人习惯了,对儿子也是说一不二。
母亲隔三差五打电话问儿子分了没。陈明昊虽有些忌惮,但考虑到妈妈不在这里,山高皇帝远,也不能怎么样,一直没跟妈妈说实话。
知子莫若母,”我这个周六去你学校,我要见那个女孩儿。“
苏清言感觉到陈明昊这段时间有点反常。在她的一再追问下,陈明昊告诉了她。没想到苏清言比陈明昊淡定多了,“怕什么。该怎么着就怎么着。”
陈母定了一个餐厅,想给苏清言一个下马威,让她知难而退。苏清言的落落大方,知书达理和博学多才征服了陈母。应了那句,农村的父母可能没文化,但不是没文明。他们用全家之力托起的女儿,绝不会是一个任人宰割的羔羊。男女朋友可以不做,但作为农村女孩儿的傲骨不能不要。再说了,那么多经典也不是白读的。
之后,陈母没有同意他们继续交往,也没有再勒令他们分开,毕竟她的傲气也不是小女孩儿几句优秀的话就挫平的。
4
陈母走后,陈明昊松了大大一口气,“以后,就再也没什么好怕的了。我娶定你了。”
“娶不娶你说的不算,但嫁不嫁我说的算。”
幸福的时候是真幸福,甜蜜的时候是真甜蜜。可是幸福和甜蜜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转眼,陈明昊就要大四实习了。
陈明昊不愿意去家里的公司,应聘到一家国企做管培生。公司在另外一个城市,两个人要暂时分开了。
异地没有淡化两人的感情,反而更坚固了。两人每天都要电话,各自分享思念和生活。
“你冷的时候,我也会冷;你累的时候,我也会累;你难过的时候,我也会难过;你想我的时候,也就是我想你的时候;你安心读书,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陈明昊回校参加毕设,两人又过了一段日日陪伴的快乐日子。相聚是短暂的,陈明昊毕业了,他最终选择去更远的城市,那里有他喜欢的知识产权公司。不过这段分离很快就快结束了。苏清言报考了同一个城市的研究生。
苏清言报道的那天,陈明昊说自己在出差,没有去接她。想着以后能经常见面,她没有放在心上。
新学校比本科学校更漂亮,充满了岭南的韵味。晚上,苏清言看着陈明昊安静的维信诺和电话,有些许生气和不安。想到他可能在忙,苏清言的心情由阴转晴,沉浸在喜悦里睡去。
睡梦中,父亲像四年前一样送她到新学校,不同的是父亲与她告别时,眼里噙满泪水,挥着手迟迟不愿离去。她看着父亲的嘴不停在动,可是清言就是听不到父亲的声音。“爸爸,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清?爸爸。爸爸。。”
苏清言从梦中惊醒,她摸索着手机,想看看几点了。这才发现手机关机了。她打开手机,看到几十条妈妈的未接电话和信息。打开一条信息,她惊住了。
不会的,不会的,是不是妈妈的手机被盗了。
她挂了电话,愣在那里,她还是不敢相信,可妈妈怎么会骗自己呢。怎么办?怎么办?她拨通了陈伟昊的电话,可电话一直没人接。
父亲这么就病危了呢,一个月前还好好的。她从床上滑落到地上,瘫坐在地上,肆意大哭。“爸爸等等我,这就回家,一定要等我。”泪水不停地滑落到手机上,模糊了她给老师请假的信息。她擦干净手机和眼泪,定了最快的一班飞机。
爸爸工作的地方,粉尘太多,得了肺病。为了不让女儿担心,父母一直隐瞒着她。这次是直接倒在了工作台上。
看着消瘦的父亲,像只仅仅被一层皮包裹着的骷髅,已经看不出他曾经的慈祥。父亲痛苦地叫着陈明昊的名字。清言明白父亲的意思,他想让另一个男人替他好好照顾这个唯一的女儿。可是她联系不上他呀。
苏清言安慰完父亲,走出病房,再次拨通陈明昊的电话。依然是没有人接。看着她发的无数条信息下面是死寂的空白。
“我爸爸生病了,你能来见见他吗?”
“你出什么事了吗?我好担心你。”
“你在哪里,回个信息,好吗?”
。。。
“我爸爸去世了。”
经过两个多月的努力,父亲还是走了。办完父亲的葬礼,清言和妈妈相视无言。她们已经没有更多的泪水可以流了。
“节哀。”安静的手机响了,是他的信息。
“为什么?”
良久的死寂后。
“果果,我们分手吧。”
清言呆呆地望着手机上的每一个字。她再次打出“为什么?”,在发出之前她又一个字一个字地删掉了。接着删除了他的微信和电话。
父亲的去世,耗尽了她所有的力量,也耗尽了对陈明昊的所有想象。
爱情啊,当你完完全全交付出去,并相信爱可以战胜一切的时候,你却抽身离开了。然后经过寻找,发疯,失望,愤恨,不解,沉默,决绝。
苏清言想休学一年在家陪妈妈。妈妈不同意,说自己没事。她在母亲呆呆的目光中离开了家。
一年后,在父亲忌日那天,母亲到墓园陪爸爸,喝下一整瓶农药,躺在爸爸的墓碑旁,走了。
妈妈的衣服口袋里有一张留给苏清言的信,”果果,妈妈对不起你。妈妈太累了, 去找你爸了。果果,好好活着。。。”
苏清言看着那些歪歪扭扭的字,那是妈妈留给自己最后的爱。我还没享受够父亲的爱,我还没有享受够母亲的怀抱,你们怎么都走了呢?我还没长大,那么就忍心丢下我一人呢?
从邻居口中得知,妈妈经常坐在门口痴痴地发呆,头耷拉着,想要陷入自己的胸口里。
妈妈生前最疼爱的小姨说,她曾多次打电话说自己不想活,活着没什么意思。要不是挂念女儿,她早去了。
清言在收拾妈妈的房间时,在一个袋子里发现了一张鉴定单。上面是妈妈的名字,鉴定结果是中度老年抑郁症。
看着上面的字,回想起妈妈曾在电话里说过的一些话。她撕扯着自己的头发,猛猛扇自己巴掌,“啊,为什么我没早发现“。她瘫坐在地上,委屈、自责、悔恨。她也想跟着父母一起走,她想去当面道歉。
可是,母亲让她好好活着的遗言,让她继续选择活着。
从此,苏清言变得沉默寡言,上课不与同学交流,下课也不参加同学活动。终于熬到毕业。她找了一家很小的公司,她是除老板和老板娘后的1号员工。三个人一起做外贸。
“嗨,陈明昊。”
两人从来者的招呼声中苏醒过来,齐刷刷地看向来人。苏清言泪眼婆娑,陈明昊双眼通红。
那人看着两个人,有些不明所以。苏清言忙擦掉眼泪,低头假装忙事情。陈明昊拿起包和衣服,随那个选一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5
那人用眼神和下巴指着吧台的位置,“认识?”
“果果。”
“谁?”
“苏清言。”
那人像是恍然大悟,“哦,这店名叫清言咖啡。真不可思议啊。你当时找了那么久。。。”
陈明昊摆摆手,“算了,过去的事,不提了。“
“不提过去的,提现在的。警察怎么说?”
“吴靓欣带着小明出境了。”
“靠,当时就说这女人不行。”
两人正说话间,苏清言端着一杯咖啡和一些点心过来,放到桌子上,“两位请慢用。”
“苏清言,还记得我吗?我刘明鑫啊。那时我们4个人经常一起。。。”
苏清言把餐盘拿在手里,没等他说完,“记得,永远不会忘。”说完,准备转身走开。刘明鑫语妄图用语言留住她,“这店你开的,你怎么在这?”
陈明昊捂住了他的嘴。清言留下一句,“刚开的,有空可以来捧场。”
看着那依然婀娜的身姿,“昊,她还是那么漂亮。这么多年了。那时后,你家果果,我家丽丽,都是多么好的女孩儿。妈的。现在。乌烟瘴气。”
陈明昊摆弄着眼前的咖啡,若有所思,并未搭话。咖啡厅里突然响起周杰伦的《稻香》。他感受到血液在血管里左冲右突,熟悉的音乐把他的过去与现在相连,把他带回到那些甜蜜的的时间。他呷了一口咖啡,那苦味又把他拉到那个夏天。
陈明昊在职场并不顺利,大城市的压力远比他想象的要大,无休止的案子,无休止的加班,让他经常感觉到疲惫不堪。远在另一个省的苏清言忙着考研,偶尔给予的甜蜜,已经不能冲淡他的疲倦。
两个人所处的环境、经历的事儿不一样了。他们的交集在变少,已无法做到感同身受,已无法共鸣同一件事。他们俩的交流越来越少,偶尔聊天,也是话不投机。但,那时他们都以为,等他们到一个城市就好了。于是,清言更专注考研,陈明昊更专注工作。各忙各的。
公司接了一个国外的项目,陈明昊因为英语过硬,有幸加入了这个项目。加入这个项目的还有另一个同事,吴靓欣。她比陈明昊早来公司两年,之前跟过类似的项目。于是,两个人经常一起加班,加班到很晚。
有时为了加快工作进度,他们经常一起吃饭一起讨论工作。后来,从工作聊到生活。后来,他们发现两个人住得也很近。接着,经常相伴一起回家,即使不加班的时候,也是如此。
办公室的闲言碎语开始多起来,说他们俩在恋爱。陈明昊刚开始极力不承认,说自己有女朋友,马上也要来这边读研了。
吴靓欣自始至终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有时,还会安慰陈明昊,让他不要把那些八卦放在心上。说咱们外地人,在这个城市打拼,不要太计较这些,清者自清就好,专心搞钱。
陈明昊听了她的话,觉得她说得有道理,再听到有人八卦,他也不再否认,只是笑笑。
项目做得很成功,部门组织了庆功宴。大家都喝多了,包括陈明昊和吴靓欣。经理安排不陈明昊送吴靓欣回家。嫌事大的同事们打趣到,“经理,他们住一起的。”
“别乱说。小陈儿啊,把你吴姐安全送到家啊。”
陈明昊把吴靓欣送到家,吴靓欣把他留在了床上。第二天早上醒来,陈明昊看到清言的十几个未接电话和无数的信息留言。他不知道怎么回。他选择了沉默。
吴靓欣伸出手,娇羞地拨弄着陈明昊。陈明昊一个转身将她压在身下,他大力地浮动自己的身体,时不时发出野兽般的叫声。在一声夹杂了愧疚和满足的狮吼声后,他微微颤抖着几下身体,仰头望着天花板,一滴泪落在他的肩膀。
果果,对不起,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他迅速起身,捡起散落在地上的衣服,头也不回地摔门而去。
他悔恨,恨自己为什么把持不住;他内疚,他怎么跟果果解释,他没有脸面解释。看着果果那一条条信息,从焦灼到担心,从担心到失望,从失望到沉默。
当他看到,“我爸爸去世了”。
他痛苦地撕扯自己的头发,他狠狠将拳头砸向洗手间的墙壁。五条血从拳头处流下。果果,对不起,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我不在。我没能实现照顾你一生一世的承诺,我也对不起伯父。我没有脸去见你。我这辈子注定要欠你了。
当他看到,“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怪就怪这把人逼疯的工作,怪这如洪水奔泻的时间,冲淡了我们曾经那么浓烈的情感,冲走了我们曾经亲密无间的熟悉感。在这工作压力的洪流中,我只能争分夺秒,拼命奔跑,像兽一样奔跑,像兽一样生活。
“那时,多年轻啊,转眼奔四了。时间什么时候跑得怎么快,时间都流到哪儿去了呢?”刘明鑫喋喋不休,像是有很多感慨要倾泻。
“你说去哪儿了?你就是知道去哪儿,你能阻止它吗?就像我能阻止她吗?”
“算了,我们这种人,连伤春悲秋没的资格都没有,都没时间。”
在苏清言父亲生病期间,吴靓欣怀孕了,说是陈明昊的。两人指腹为婚。婚后2年,两人双双离职,自己创业。不久,公司业绩突飞猛进。为了进一步拓展业务,陈明昊挖了一个人才吴亮。在他的建议下,引入了线上金融项目。
陈明昊不懂金融,对吴亮是百分之百的信任,新项目全权有他负责,要人给人,要钱给钱。人啊,赚不到认知范围外的钱,公司老板也一样。项目运行了半年多,不但没有收益,还需要其他项目补窟窿。开工就不想要回头箭,这是很多得意人的心态和不自知。窟窿越来越大,人越招越多。
2019年疫情了,2020年,公司无法运行,资金链彻底断裂,工资发不出,供应商的钱付不起。他要破产了。
在陈明昊焦头烂额之际,吴靓欣提出离婚。她说了好多为了儿子,也为了保护财产的话。陈明昊想想也对。当时这么努力拼事业,不也是为了儿子吗?
两人办完离婚手续。陈明昊整日呆在公司,有时被法院传唤。某天,他想回家看看儿子。到家时才发现房子被卖了,妻子和儿子不知所踪。他打电话,显示停机。他打电话给岳父母,他们也不知道女儿去哪儿了。
他没办法,只能选择报警。警察立案需要时间。今天接到警察通知,说是他们出境去了加拿大。他在机场的视频里,看到了妻子和儿子的身影。妻子牵着儿子,儿子像是在哭。
“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这个城市容不下我了,我想离开了。“
“去哪儿,准备做什么呢?”
“还没想好。找个不需要与人打交道的工作。送快递吧,也许。”
6
今晚的客人很少,送完最后一位客人,现在只剩下那两位。中秋节,三个异乡重逢的人,如果三人的故事这样结束,岂对不起这月色。
刘明鑫有了主意。他瞪一瞪陈明昊,
“嗨,我看得出苏清言还挺恨你的。你刚说她还是单身,你有责任,更有义务说清楚当年的事儿,解开她心中的结。”
陈明昊面露难色。
“我懂,交给我。”刘明鑫说完,起身朝吧台走去。
两人在吧台聊了几句,不知道聊了什么。清言答应了与他们一起过节。
“嗨,我说你们俩,半生已过了,又都是熟人,不需要我在中间传话了吧。”
苏清言收拾了吧台,走到他们中间。
“这就对了。去我家露台吧。我来安排。”
刘明鑫家里有些底子,毕业后做起了k12教育。后来教育下行,就改做自媒体,现在风生水起。下一步他准备布局AI,他自学AI,把自己学的成果整理成书,卖得还可以。
刘明鑫的家是300多平的江景房,欧式装修,简约大气。三人刚到家,刘明鑫点的服务也到家了。请人烧菜。
三个人先在阳台喝点儿小酒、吃点儿点心。刚开始,陈明昊和苏清言有些不自在,也不知道这么开口。
酒过三巡后。
“我找过你。”陈明昊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我去过你的宿舍,你的老家。问过你的好朋友。都没有找到你。”
清言低着头,摆弄着酒杯,没有说话。
“后来,我又去了一次学校,那时你们在上课,我远远地看着你。我没脸见你。”
那个时候陈明昊已经跟吴靓欣结婚了,再后来儿子出生。他更不好再去招清言。
“为什么?”苏清言再次问起了十一年前的问题。
陈明昊再次一饮而尽。酝酿半刻,他把与吴靓欣结婚生子的始末和盘托出。
“清言,我对不起你。事情发生后,我很后悔,可是我没脸再见你。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我也不会原谅我自己。”
清言抬起早已泪流满面的脸,也喝了一杯酒。深呼一口气。
“当时的我确实恨透你,我杀了你的心都有。可是,现在。我原谅你了。”
陈明昊看着清言,他也泪流满面。
这个时候,刘明鑫很恰当的说话了。“来,为原谅干杯。我们都已不在年轻,半生已过,该放下的终于放下了。以后就是坦途了。干杯,干杯。”
背负了半生的怨念,在一句“对不起”后释然。
这份对不起和释然,来得太晚了。
青春已经远去,时间已经流走。如果我们能在夏天修好春天坏掉的车子,那是不是在夏天就可以开着车子赶上流逝的时间,也不用等到十一年后的秋天。
也许,正因为他们有了半生的经历,才会说出和释然这句“对不起”。
不管多晚,都是刚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