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洲大地渭城。
六月盛夏,黄昏时分,斜阳余晖作最后的努力烘烤着大地。走在渭城大街上,青石板上热力蒸腾,藏于泥尘中的气味尽数释放,在来往路人的鼻腔中钻来钻去。
一天的生意又结束了,算命先生郑长仙擦了一把脸上又腻又粘的汗渍,将那“指点迷津”的幡子慢慢收好。从腰间解下一个装酒的小葫芦,翘起二郎腿美滋滋地喝起来。
今天的生意不错,所以“郑神仙”的心情也很不错。稍稍放纵之下,他喝得也有点多了。嘴角的两撇小胡子吸取了美酒的养分长势优良,一张老脸笑得五官迷离——俗称猥琐,反正现在都收摊了,真情流露又何妨。
他本来就是靠嘴皮子吃饭,那三寸之舌被他使得出神入化。借着酒劲,他再管不住那已经练神的舌头,拉着几个过往玩耍的小孩吹起牛皮。
他指着远处的五指山大声嚷:“我记得清清楚楚,十八年前的冬天,一个多月里不见一丝阳光。大家都担心那是老天爷发怒了,再也不让太阳出来。接着,那样的一天突然来了……”
郑长仙猛喝一口酒,眼睛微微眯起,伸出一根指头指着天上。“那一天,头顶这一整片天空一片鲜红,就像用血泼上去。地上的人都以为末日来临,到处是哭喊声,听着让人头皮发麻。黄昏时分天空一阵巨响,人们以为天要裂开,刹时哭声炸天。没想到竟有一只巨手从天而降,直往地上拍下。地面大震,沙尘满天。待灰尘散去,巨手拍下的地方就多了这一座五指山。”
郑长仙望着自己摊开的手掌一脸痴笑,好像那神奇的一掌由他拍出来。
孩童们睁大眼睛,无不啧啧称奇。
“你们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五指山吗?”郑长仙故意问了一个吊人胃口的问题。
孩童们纷纷摇头。
“那五指山啊,可是压着一个了不起的家伙,那就是齐天大圣孙悟空。当年他藐视天庭大闹天宫,天界的神仙对他束手无策,最后是西方如来佛祖大显神威,用无上法力化出巨大的五指山才把他禁住了。也就是如来佛祖露了这么一手,近年来佛教才开始盛行。”
“孙悟空被大山压着,是不是已经死了?”一个小女娃眨着眼睛问。
“嘿嘿,有人说他已经死了,要不然这些年来怎么没有半点他的消息。不过,也有人说他还活着,他在等着机会逃离五指山,然后向天界,向佛祖报复……”
“请问老人家,这渭城的青楼怎么走?”
一声突兀的问路打断了郑长仙的口沫横飞,他心中不悦眉头皱起,见身前站着一个体型瘦削弱不禁风的小和尚。
这小和尚年纪在十七八岁左右,长得眉清目秀,穿着一身已经洗得发白的青衣僧服。这僧服有多处破损,但都被细心缝好。他脖子上挂着一条长念珠,珠子质地上乘,可见明亮的光泽。右肩上斜挂着一个大布袋,看起来胀鼓鼓沉甸甸的。
即便小和尚穿着这么一身破旧的行装,他还是给人一种超凡脱俗的气质,像一个得道多年的高僧。而且那精致的五官,那灵动的眼神,让郑长仙心中生出一股似曾相识的感觉,似乎在过去的年月里有过那么一张脸庞,给他带来深深的震撼。
郑长仙竭力回忆,却什么都想不起来。唉,酒这东西有时候可真碍事。
“老人家,请问渭城可有寻香楼这地方?”以为对方没有听到自己说的话,小和尚又问了一遍。那恭敬虔诚的态度,仿佛在向佛陀请教无上的佛法玄机。
“咳,咳!”郑长仙轻咳两声终于回过神,“那个……小师父是出家人,怎么想着要去那种地方?”
“阿弥陀佛。老人家误会了,小僧是受人所托,到那里去做法事。”
“原来如此……”郑长仙这才想起这几天寻香楼闹鬼的传言。听说最近有好几个人突然在寻香楼丢了魂,人还活着,但全身僵硬不会说也不会动,光睁着眼睛,跟庙里的神像一个样子。
郑长仙指着寻香楼的方向,为小和尚详细指路。
回过头来,却见小和尚目不转睛盯着自己,那溜溜的小眼神里分明发着光,像猫见着鱼,像狗见着肉。见多识广的郑长仙心想:坏了,难道是断袖之癖!
于是,下意识地双手护胸,一脸警惕:“小师父,老夫已是残老之躯……”
“老人家,你最近可感到后背疼痛?”小和尚却是问了一个让他感到意外的问题。
“小师父怎么知道?”郑长仙惊直双眼,他最近得了一种奇怪的疾病,每到深夜后背就发疼,令他难以入睡。病情越来越严重,现在就连白天都隐隐作痛。
“来,让小僧看看。”小和尚不由分说扯开郑长仙的衣服,不知道他在布袋中掏出什么东西往郑长仙的后背快速贴上。郑长仙顿时感到后背有一股强大的吸力把他全身的血液都扯过去,他看到自己双掌瞬间变得苍白,不见血色。
心中大骇之际却听得小和尚轻快道话:“老人家挥动双臂,看看还疼不疼。”
郑长仙顿感后背一松,疼痛感消失得干干净净,手掌的血色也恢复回来。不仅如此,他还觉得整个人精神气爽,好像年轻了十岁。
正要道谢却听见小和尚说:“谢谢老人家十两银子。”
郑长仙蓦地一愣:“要收钱?出家人不是慈悲为怀吗?”
一听到要收钱,爱财如命的郑长仙不由得老眉一皱,刚刚难得生出的一点感激之情也扭曲成被欺骗的愤懑。
小和尚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念过佛号也不说话,静静望着郑长仙微笑,笑得那个好看,连这老头子都看痴了。
“哎呀,老头又没有龙阳之好,犯什么花痴!”郑长仙低声骂自己,扬着脸,捏着须,打算无赖到底:“抱歉呢小师父,最近生意不好,我可没这么多钱。”
小和尚轻叹:“如果老人家实有难处,小僧也不好勉强。但这药膏至少要用上三贴才能根治,否则痛疾加重,老人家心里要有个准备。”
一想到夜里辗转难眠的疼痛还会加重,郑长仙不由得头皮发麻,忙掏出钱袋:“十两银子我有!我有!”
可当手指碰到那凉凉的银子,郑长仙又忍不住心痛。十两银子,可是他费了好多唇舌功夫才赚回来的,要赚回这些钱至少得哄骗百人连续说上一天一夜!
郑长仙心里快速打着小算盘,眼神几番闪动,终于有了主意。他盯着小和尚的脸端详了好一会,猛然脸上一惊,放出大招:“小师父,老夫见你印堂发黑,近日必有血光之灾!让老夫为你指点一番。看在小师父帮老夫治病的份上,指点费好说,五折,只收你十两银子!”
小和尚眼神一冷,一股凌厉的杀气令郑长仙心中一震。
“妖孽,哪里逃!”
小和尚伸手一指,朝着某个方向飞奔而去。那一声疾呼如同惊雷,吓得路人纷纷闪避。只一下子的功夫,小和尚就不见人影了。
令人惊叹,这风一般的男子!
郑长仙呆呆站在原地,好久才反应过来,狠狠骂了一句:“这小混蛋!”
小和尚在拔足飞奔之际还不忘一把抢了他的钱袋,里面的钱可不止十两银子!
只是,刚才小和尚那杀气凛然的神情像一把锋利的斧头,猛地劈开他苍老的记忆。
他想起来了,那样的面相他是见过的,那可是“先天神皇”的面相!那怒目神威和多年前的那个他几乎一模一样——那个神一般的男人,北辰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