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长生“宋老太太”这外号好像不是屯儿里人的原创,从学校就带过来的。他也是会打篮球的瘦高个儿,细长的眼睛,心思缜密,小嘴儿紧紧抿着,寡言少语,但多经深思熟虑。三个男生里最显少年老成,理所当然地成了户长。
他干得最像老太太的一件事,是在热炕头儿上,捂着棉被,全凭双手来回翻动孵出来二十几只淡黄色毛绒绒的小鸡雏!那份耐心细致,屯儿里的老爷们儿都佩服得五体投地!
理发的手艺也不赖,自带推子、剪子啥的为贫下中农服务。吃苦耐劳自不必说,一身泥一身汗滴,阶级斗争滴弦儿也绷着呢。
下乡第二天,赶上停电,昏暗的煤油灯下,付大嘞嘞就给我们讲了生产队的阶级斗争史。屯里总共一地主一富农。那富农是聋哑人,无论谁说什么,瘦小的老哑巴都笑嘻嘻的看着你,一付人畜无害的样子,啥斗争也进行不下去啦!所以无产阶级专政的对象就剩老地主一人儿。老地主姓刘,七十出头,在屯里算高寿了。永远一身黑色油渍麻花打补丁的衣服,低眉顺眼,唯唯诺诺滴样子,倒让人联想起受苦受难的杨白劳。也没听说有啥恶行,倒是屯里老人儿还念他的好,说给他干活有粘豆包吃。他有儿有女在长春、九台,怕成份高连累子女,谁接也不去,就自己在透风漏雨的破土房里捱着,其实蛮可怜的。但那时我们悲天悯人的情怀不多。
开春几个女生去集上抓猪崽儿,也带上老地主,让他背着。他也背不动,找了根棍子放肩上让我们轮流和他抬着。风和日丽,春光正好,嫩绿的小苗刚刚破土,小鸟欢快地唱着歌,小猪崽也时不时叫上几声。乡间小路上,几个女孩儿和一瘦老头儿一前一后走走停停。老地主个儿高,没走几步,装猪崽的麻袋就窜到我们一边,我们就笑他不老实,他也笑着不争辩。户里灶台坏了,也找老地主修。宋户长出门前严肃认真地嘱咐我们“看着点儿,别让他搞破坏”。看着家徒四壁,破破烂烂的集体户,心想难不成老地主还能砸咱的大铁锅!
宋长生同学是公社、县、市各个级别的优秀知青,重点培养的革命事业接班人。从大队革委会副主任,公社革委会副主任,一路进了长春市委。最后官职是厅局级吧?反正我们就去借他的光,跟他要了好几年宾馆的免费游泳卡。每次取卡,只要有空儿就请吃饭,推杯换盏间流露出当官儿的工作其实挺辛苦。据说管理离退老干部时,特意请那些遗孀吃饭,嘘寒问暖,并没有人走茶凉,体现了他一贯的谦虚有礼,细致周到。年级同学会,他也很给力的。
他还颇有内秀,书法、篆刻、漫画作品常见诸杂志、报端。
最后的一次聚餐是离他退休不到半年的时间,说好了下次由他买单。可却传来令人震惊的噩耗,宋长生同学因抑郁症自杀了!
是否性格内向、要求完美的人爱得抑郁症?抑郁症人的世界常人不会理解,据说是思维认知不受控制的扭转,只有无尽的烦恼和痛苦,死是一种解脱。
记得老马头儿词里唱道,“人活一世,草木一秋”。人生漫长又短暂,生老病死每个人都要面对,早早晚晚而已,这样一想也便释然了。
有鸡汤文把人生比作奔驰的列车,旅途中不知会有缘遇到谁,更不知会在哪里下车。我们集体户的三个男生已然下车走了,有他们做伴的那段路程也渐行渐远。我们唯有珍惜和感恩,风雨寒暑,并肩携手,继续前行。岁月难忘,记忆永存!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