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浦江边的一杯爱尔兰咖啡
文/江北客@伏羲梦蝶@千江寻一客
这一周沪上的雨淅淅沥沥断断续续,不时伴着薄雾冥冥,难得放晴。今日午后,踩着若有似无的碎屑阳光,优游漫步到了外滩对岸陆家嘴的滨江公园。
难得在这东方巴黎沐浴雾中萃取的碎阳光,于是想静静地坐一坐,在斜阳余晖中摊开一本书,拾掇拾掇心情的碎片。
抬眼一瞥,黄浦江边的星巴克已是人满为患,犹如风日晴好时香榭丽舍大街上Café des delices咖啡馆的露天茶座,丝毫不予你见缝插针的罅隙。于是乎只好退而求其次,去了这家鳞次栉比的Red dot休憩片刻——我更愿意叫她“红点”,而不是“一点红”,因为楚留香(右手边有一家曾经在香港见过其总舵的“许留山”)实在不忍心中原一点红的凌厉剑气煞了隔岸外滩的风景。
此刻极愿意点一杯爱尔兰咖啡,最上层浮一层奶沫,缀有两颗粒的巧克力。奶沫是冰的,而咖啡则是暖的,实在是有些冰火两重天的滋味了。
一边品味着这种寒意之后的温暖,一边打开了手中的这本《俞平伯散文》,映入眼帘的这一篇,是《稚翠和她情人的故事》。
我欢喜这种随心采撷的欢愉,这时有雀儿在我身边雀跃,我亦似俞平伯般呓语着:“不要闹,轻点!”
我不忍心再看后面“黛玉葬花”式“天昏地暗人痴望”的悲剧了,我似乎更愿意追溯一下普契尼三联剧的最后一出《姜尼·斯基奇》中皆大欢喜的结局。
果真是这样吗?你再逆流而上,想一想《修女安杰丽卡》,再想一想《外套》?
普契尼说,欲望是生命的花朵。若没有了欲望的花朵,生命不过是枯萎的藤条。
雨淋湿丛林,淋湿欲望,却浇不灭欲望的火苗。不是么?亲爱的,你该好好保存,欲的火种。
在欲的懵懂中,胎孕一个如花的幻笑。你不该如此绝情,让她胎死腹中。就算跌落在尘埃中,也该让它开出花来。
犹如一眼灵泉,源头总有活水一汪。不时酝酿着欢欣雀跃的明灭瞬间。
修道院式的心如止水是可悲的。你该尽心猿的最大努力,在阳光下浇灌一朵朵善的花儿。
可又是谁曾说过,没有欲望的人最快乐?以手掬饮,连水杯都抛弃?
一时无人答我。
于是我只好合上书本,隔江凝望。秋天的黄浦江有塞纳河的气质,沁透着薄雾,更萃取了几分雾都伦敦的韵致。沪上好,风景旧曾谙?
不知为何,离开巴黎已逾半年,却并不十分惦念。许是厌倦了巴黎的漂零吧,秋日里黄叶覆盖的卢森堡公园,似乎并不令我如何牵肠挂肚魂牵梦萦。
巴黎,就好像是个多情妇人,在离开她时我已下定了决心,决心多年以后,再与她重逢,与她偷情。譬如《外套》里的船工,他真应该早些下船上岸的。
这一刻不必说什么“小别胜新婚”之类的俏皮话儿,却只听到《一个多情水手与一个多情妇人》中的吊脚楼上传来喃喃碎语,“我等你十日,你有良心,你就来——”愈是多情的妇人呵,愈是爱煞那“狠心短命”的张无忌。
洞中一日,世上千年,世道艰难,世事难料啊!想一想虚拟世界的《水啸雾都》——泰晤士河淹没了泰半伦敦。再想一想现实世界的金融海啸——雷曼兄弟轰然倒掉,华尔街投行神话一夜之间风流尽随雨打风吹去。
可即算这场海啸如何肆虐,甚至于在眼前这风平浪静的黄浦江中,掀起惊涛骇浪?钓鱼台上,独立寒秋,我自岿然不动!至少在这一刻,我依然可以波澜不惊地凝望着黄浦江中随波逐流的金色鱼鳞,从从容容地饮尽这一杯暖尽寒意的爱尔兰咖啡。
依稀记得影片《泰坦尼克号》中有这样一个感人至深的镜头,当灾难无可避免地灭顶之时,两位无力逃生的风烛残年的老人,从容不迫地彼此依偎,在温暖的被窝中静静等待海水的淹没。
这一次的全球金融海啸,尚不至于严重到这种颠覆一切不可收拾的地步吧?
即算是大势已去,无可救药,我们依然可以,去恬淡地品尝一杯爱尔兰咖啡式的温暖,给自己一点儿天马行空的云淡风轻,给自己一点儿,性灵喷薄的波光粼粼。
性灵鱼跃中,我瞥见黄浦江上,不止是两条船而已。除了名与利,还有一条从容不迫的游船,船上是那些看风景的人。
人生不过是一次旅行。人生,不过是去看一场场风景而已。
而看风景的时候,该有云淡风轻的心情。叹石中火,梦中身,隙中驹!
这时我情不自禁地撑起一支胳膊,斜倚着右后方的东方明珠,分明看到了这样一幅巧夺天工的“赏思奔马图”——左边是一个哥特式教堂的尖顶,像极了巴黎圣母院的一角,右边是一枚以精致王冠封顶的国际象棋,与圣母比邻而居,江上有船划过,所谓西风搔鬓角,直得不梳头!
人说巴黎是上帝精心搭造的积木,依我看东方巴黎也不遑多让——以美仑美奂不胜枚举的国际象棋棋子来搭积木呢!
舍不得璀璨俗世,怪大地众生太美丽!这一刻呵,无关风月,无忌哥哥并不奢望在这幅千江水有千江月的海市蜃楼中邂逅一个花容月貌风情万种的女子,遇见他的赵敏或小昭。(花样年华,2046,这如花凋谢的时光呵,说起夜上海光怪陆离的邂逅,许是在淮海路左近的新天地——在那里,遇见的许是芷若殷离似的女子,冰雪中火热决绝的尤物罢。)
这一刻,我多想轻柔拈起生命的棋子,枫桥夜泊于黄浦江畔,偷凿一汪鲜活的泉眼,将自己的性灵悄然嵌入东方巴黎的璀璨心田。
画龙点睛,一如今岁上海双年展之主题“快城快客”——憧憧白驹过隙中,沧海横流,海啸之后,我会是这海市蜃楼中的匆匆过客,还是蓬莱瀛洲如数家珍的飒沓海客?
这时我听到风吹过书页的声音,俞平伯悄悄说:“若你爱煞眼前这风景,似巴黎之鳞爪——不能名言,惟有赞叹;赞叹不出,惟有欢喜。”
08年11月4日午后 酝酿于黄浦江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