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斜斜地洒进小区花坛,丁香花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紫色花瓣轻轻摩挲着彼此,在阳光下显得温柔而澄澈。风是暖的,像是从黄土地上吹来的旧日气息,带着泥土的温热、草木的清香,还有隐隐的阳光味道,像极了韩玲年轻时在乡下老家夏季午后晒谷场的味道。那是初夏最温柔的一段时光,静谧中又暗藏着万物生长的生机。
韩玲坐在阳台靠墙的小藤椅上,茶几上摆着一壶刚泡好的茉莉花茶,茶水温润清香,腾起一缕一缕白气,在阳光下如轻纱般弥漫开来。韩玲捧着茶碗,透过茶汤的热雾看着院子里的三只猫——一只黄的、一只灰的、一只奶白的,它们追着自己甩动的影子在草地上打滚,时而扑倒,时而弹起,仿佛整个世界都因它们的快乐而柔软起来。
阳台靠窗那盆多肉终于冒出新芽,一点点嫩绿从厚厚的叶缝中悄然探出头,像一个努力向阳的孩子。韩玲伸手轻轻触碰那柔嫩的叶片,它微微回弹,仿佛回应着她手心的温度。韩玲的嘴角不自觉地弯起,心头涌上一股说不清的满足与安宁。
这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是老于家的嫂子在晾衣服,手里夹着一条淡粉色的床单,动作轻快熟练,布料在风中猎猎作响。“昨天母亲节,你家闺女咋表现的?”她一边晾一边冲韩玲喊,语气里带着半分调侃、半分好奇。
韩玲眯起眼,茶碗在指间顿了顿,嘴角挂着一丝笑意:“咋表现?在家睡了一天。”
嫂子笑了:“年轻人都懒,节日成了他们补觉的借口。”
阳光有些晃眼,韩玲偏了偏头,把视线避向阴影处。脑海中浮现起昨天清晨的那一幕。
那天早晨,天才刚亮,屋里还带着夜晚残留的凉意。韩玲早早起床,把厨房的窗帘拉开,阳光斜斜洒在案板上。院子外的老槐树枝叶茂密,鸟雀在枝头唧唧喳喳,像是在演奏一场母亲节的晨曲。
韩玲轻手轻脚地煮起粥来,米粒在锅中翻滚,与几粒枸杞一起释放出清甜的香气。韩玲心里想着,今天她会不会……像前年那样,突然跑回来,手里捧着花,笑盈盈地说:“节日快乐,妈妈。”
可到了七点,她还没起。八点,依然在床上,头发乱蓬蓬地搭在脸侧,穿着那件大学时买的旧T恤,背心角边都快磨破了,一副完全不打算起的模样。手机丢在一边,屏幕暗着,安静得像她的心情。
韩玲走过去,拉开窗帘,一道阳光倏然泻进来,落在她的脚边。韩玲故作轻松地说:“今天母亲节,没点表示?”
她翻了个身,声音闷在靠垫里,低低地回了一句:“表示个啥嘛,我在家陪你一天不就行了?”
韩玲愣了愣,没接话,转身走进厨房,继续搅拌锅里的粥。那一刻,韩玲有些失落,又不敢多想。阳光静静地铺在灶台上,像一张等待回音的纸。韩玲把粥盛进碗里,慢慢摆好筷子,准备叫闺女来吃,但她始终没动,似乎沉在自己的世界里出不来。
其实不是没期待。前年母亲节,闺女特地跑去花店,买了一束百合,还用丝带系了个蝴蝶结,气喘吁吁地捧回家,像个献宝的小女孩:“妈妈,这是送你的。”
韩玲看了一眼,心头暖成一团,却不知怎地脱口而出:“哎呀,浪费钱,这玩意儿能吃不?”
她脸色顿时一垮,手里的花也垂了点:“我想给你个仪式感,你还嫌我浪费。”
韩玲当时明知道她是好意,可就是没忍住嘴硬。后来,她把花插进水瓶里,一整天都没怎么说话,坐在房间角落看书,像一朵被打湿的纸花,倔强地不肯低头。
去年更有意思。她骑电瓶车大早去市场,提回来两个硕大的猪腿,放在韩玲面前,说:“你不是爱吃红烧肉嘛,我就买了两个大腿,让你慢慢炖!”
韩玲苦笑不得:“你这是给我过节,还是让我进厨房受苦?”
她翻了个白眼:“你不是不喜欢花嘛?那我就换实在点的。”
韩玲不但没高兴,反而念叨了她几句:“这么大两个腿,我一个人吃得完吗?你爸又不在家。还不如买点清淡点的,年纪大了,油腻吃多了不好。”
她没吭声,把猪腿塞进冰箱,摔门回了房间。那两个猪腿像沉甸甸的沉默,一直放到现在都没动,冷冻在冰箱最深处,像一场未被解开的误会。
而今年,她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做。午饭过后,韩玲坐在阳台上,她躺在沙发上追剧,耳机塞着,不知是在笑还是在叹息。阳光从她身边滑过,落在地板上,一寸一寸地蔓延,好像时间也在躲避着她们之间的沉默。
韩玲望着她,忽然想起她小时候的模样。小学一年级那年,她刚学会画画,一放学就冲进家门:“妈妈,今天我画了一张画,送你!”那画纸上歪歪扭扭地画着一个笑脸,一个披着长发、戴着王冠的“女王”,她说是妈妈。
那时候,她眼里的韩玲,是无所不能的英雄,是全世界最值得依赖的人。而如今,她们彼此都小心翼翼起来,像两个试图靠近却又不断碰壁的人。
下午五点多,她忽然从沙发上爬起来,走进韩玲房间,把一个粉色的红包袋放在韩玲床头,低声嘟囔:“我这次发工资了,给你一千块钱,你自己看着买点啥吧。”
韩玲愣了一下,目光停在那张印着小兔子的红包袋上。她的声音轻快却带着点不安,就像小时候考试前偷偷把成绩藏起来时的语气。
韩玲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她撇撇嘴,有些不满:“反正你咋都不满意,我干脆啥也不干了。以后你要啥自己说。”
她说完就走,背影里有点倔,有点酸,还有点不知所措的委屈。
韩玲望着她的背影,心头一紧。忽然意识到,她不再是那个渴望被夸奖的小女孩了。她开始有了情绪,有了坚持,有了自己对爱的理解方式。而自己,还停留在“母亲应当被感激”的角色里,没能适时转换成一个更懂得倾听与包容的母亲。
楼下嫂子的笑声把韩玲从思绪中拉回现实:“我家闺女倒是给了一千块钱,用她的话说——你看着买吧。”
韩玲“噗嗤”一笑:“咱俩家闺女说得一模一样。”
嫂子晃着晾衣竿,笑声清脆:“我倒觉得,给钱给东西都无所谓,只要别惹妈妈生气就行了。”
这话说得实在。
韩玲低头看那只粉色红包袋,小兔子一副呆萌模样,耳朵歪着,像在问韩玲:“你满意了吗?”
韩玲的心,慢慢地被一种柔软填满。她还是那个孩子,只是表达方式换了。她们都长大了,也都在学习如何重新靠近。
夜晚缓缓降临,星星一颗颗冒出来,像远方有人悄悄点起的灯。厨房的灯是暖黄色的,映着韩玲煮汤时的蒸汽,像梦一样缠绕。韩玲打开冰箱,把那两个被冷藏了快一年的猪腿拿出来,准备明天开始卤。红烧的、卤香的,韩玲会一块块切好,热着端上桌。
留一份给她,哪怕她嘴上不说,心里也一定还记得。
韩玲终于明白,母亲节从来不是为了让孩子做什么大事,而是彼此可以在这一天放下成见与隔阂,重新看见彼此。做母亲的,嘴硬心软;做女儿的,心热嘴直。爱从不曾缺席,只是有时候它穿了伪装。
夜风吹过来,带着青草的味道和熟悉的温度。韩玲打开窗户,月光洒在窗沿,一切都静了下来。韩玲忽然想,明年母亲节,自己要主动约她去看场电影,或者吃顿饭。
不再苛求她的表达,只想陪她,听她说话,看看她的样子。
因为韩玲终于懂得——母女,是一场需要彼此不断学习、不断靠近的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