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丽堂皇的酒店里弥漫着醉人的香薰，深吸一口让人迸出化身贵族般的醉生梦死。这里的服务生不乏帅哥靓女，餐桌上不乏玉盘珍羞，与这些璀璨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一扇灰色的小门后，与餐厅隔绝的后厨世界。

谈起厨师，人们对这份职业似乎有着更多的浮想联翩，一口台湾腔的中华小当家，煎着惠灵顿牛排的孙红雷，亦或是神秘的深夜食堂老板。而现实是，人们嘴上称赞艳羡的同时，你很难发现嘴角那一抹神秘的哂笑——毕竟，老话说得好：不是流氓，不进厨房。

名以食为天，不管你承不承认，小到过早的一碗热干面，大到晚餐桌上的一份意式海鲜汤，都离不开厨师的手。眼前这家偌大的西餐厅低调而奢华，被誉为武汉西餐界的“扛把子”，团购网站上显示的人均价格尤其让人心生敬畏。你很难想象，应付着如此络绎不绝的食客们的，仅仅是这里的六名厨师。

“我不是师傅，我是commis，以后要自己开家店”

西厨房里按职位高低分好几个等级，最小的叫commis chef，往上是厨师领班、厨师主管、餐厅主厨乃至行政主厨，传统地垂直化管理，等级森严，至今依然如此。

小熊是后厨里年龄最小的厨师，见到他时正对着镜子咬牙切齿地与脸上的青春痘较着劲。“别看我年纪小，走过的地方可多了”，对读书提不起兴趣的他初中便因为一次打架事件被教导主任从月考考场上拽出来，勒令退学。家里便把他送到厨师学校，一呆三年，由实习到工作，辗转多地。或许是过早进入社会，言辞话语间一副社会人的模样，却也掩饰不住少不更事的稚嫩。得知我会英语，便问我英语是否也分等级，我说是，大学生英文有四六级，我过了六级。“哦，那怎么不考七级呢？”，我只能再次科普。

小熊最佩服的人是厨师长陈师傅，“陈师傅什么都会，一辈子都学不完”，一向桀骜的他在老大面前毕恭毕敬，厨房里做错事会被老大“叼”，即挨骂，小熊永远是挨叼最多的那个，这时同事常常会打趣叫他熊师傅，“别别别，我不是师傅，我是commis，我是小卵子”，引得众人哈哈大笑，气氛立刻变得活跃起来。

被问及理想，他说想要自己当老板，开店，赚更多钱，早点给父母买个大房子。他说自己以前老爱通宵上网，最近收敛了不少，因为陈师傅最近要进行厨艺考核，通过考核不但有晋升的机会，还能学更多东西。

“谁都不是慢慢做起来的，哪有一步登天”

与其他行业一样，厨师晋升不但要靠手上的功夫，资历更是衡量薪资与地位的重要标杆。杨洋是这里的领班，戴着眼镜，高高瘦瘦，有几分书生气质。同样辗转过多家酒店，从级别最低的小弟做起，一步一脚印，走到今天的位置，说着他还搂起袖子给我看胳膊上的伤疤。“都是被油和烤箱烫的，男人的烙印，帅不帅？”，蹩脚的天门普通话里透出几分骄傲。今年年初刚刚结婚的他再过几个月就要当爸爸了，妻子是餐厅的服务员，经常当众撒狗粮，大家受不了，便提议把孕妇给餐饮总监当临时秘书用，这才落得六根清净。

“当初刚刚做菜的日子真是苦，一动就错，天天被叼的可惨了”。在如此高档的餐厅做菜，厨师长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为了保证出品质量，宁愿对下属狠一点，也不能砸了辛苦建立起的口碑。“最惨的时候，每天做菜人都在抖，生怕出错被骂”。

这是一种近乎于偏执的对于完美的追求，个中滋味，别人很难体会。

聊着正开心，一边吐槽房贷太高工资太低老婆还乱花钱的他被一阵手机铃声打断了，是老婆打来的视频电话，“挺着个大肚子，还喜欢乱跑，视频查岗才放心”。放下电话的杨洋心满意足，“老婆还是得看紧点好”。

“你不晓得，做厨房其实蛮造业”

做菜时的老陈似乎永远火力全开。汆水、热锅、加油、炒蒜，动作一气呵成，意面和龙虾在老陈的手中上下翻飞，喷上白酒，锅子里燃起的火焰绽出一朵花，颇有几分诗意。“来，上菜！”，响亮的武汉话引得几位客人纷纷侧目，他却不以为意。老陈便是这家餐厅的厨师长，他仍能想起十八年前那个在厨房门口好奇张望的少年，“想不想进厨房撒？”“想！”“那来咧！”，如今少年已年近不惑，心态却依旧年轻，不做菜的时候喜欢与服务员小妹打打闹闹，偷偷凑到人家耳边讲几句荤段子，看着别人羞红的脸自顾自的哈哈大笑，得意的不行。

“其实陈师傅的最爱是赌博”，有人悄悄告诉我，彩票、赌博机、麻将、纸牌，没有他不会的，也许是火气在炒菜的时候用完了，老是输多赢少。“还好家中的妻子把着缰，不然还要搞得狠”。

如今身为厨师长的他除了偶尔做做菜，更多的时候担任的是导师的角色：把控菜品质量，指导徒弟做菜。谈起从前近乎于苛刻的严厉，他说自己无非希望徒弟们单飞了也能独当一面，狠一点也是为他们好。

他说，在这么高档的餐厅做厨师其实也满可怜，“天天对到山珍海味都不想吃，就是馋路边哈的一碗牛肉面，你说几造业！”，说着，顺手又煎起了一块牛排。

我问旁人：“陈师傅这么厉害，他的师傅岂不是要上天？”，老陈似乎不愿提起他的师傅，转身抽烟去了。间隙一位徒弟告诉我，两人原本在同一家酒店工作，性格同样火爆的两人几年前在工作中发生了一次不小的争执，老陈当场摔帽子走人，师徒间的芥蒂原不该存在这么长时间，只是大家都是好面子的人。“其实他做事还是有蛮多优点的，就是做人有点......”面对我的问题，老陈沉思半晌，仍不愿多说什么，只是摇头，我便也不再问。

刀光剑影的厨房里，也有快意恩仇。

厨房里还有一位胖师傅，说话大大咧咧，笑起来像尊弥勒佛，说自己从小的梦想就是当一名厨师，如今也入行了十几年。交谈中他告诉我前几天刚刚递交了辞职信，准备去卖保险，赚点大钱。“屋里老婆要生伢，这点工资哪够咧？做厨房还是蛮有意思，这也是被逼无奈撒。”话语间多少能听出不甘与留恋。任你来自山川还是湖海，厨房与爱，人总是在做出选择。

我问他们有没有看过一部《满汉全席》的电影，张国荣演的，胖师傅尤其兴奋，“看过看过，还有那个歌撒：走在漫漫人生路，点点滴滴都幸福......哈哈哈，忘词了"

后来我听完了整首歌，突然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