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993年夏，南方县城，果溪县柑林村。
早上十点，一辆新鲜的摩托车突突地开进了柑林村道，“细细，到了三姨家要喊人，”年轻的妈妈脸上挂着怀念的笑容，“知道吗？”
“知道了。”从开摩托车的爸爸和后座的妈妈俩人中探出一张小小的脸蛋，“妈妈，这里好多树呀！”
“这些叫柑树，是果树，细细还没吃过它的果子呢！”妈妈叹了口气，“这些树啊，可不止是树！”
还没来得及再说点什么，摩托车已经一路闯进了柑林村的寨门，爸爸正找着合适位置停车，听到声响的三姨一家和看热闹的街坊四邻都围了上来。
“哎呀，阿凤，你们可到了！等你们一早上了！”久违姐妹的三姨妈笑容满面地说着，“这是我妹妹一家，今天过来坐。”
知道真相的街坊又一哄而散，爸爸和三姨丈互相让着烟，妈妈和三姨妈推搡着带来的一大袋礼品，还没满四周岁的细细安静地跟着大人们的脚步走进了三姨妈的家。
从寨门到三姨妈的家，总共也就十步路。三姨妈的家是一座平方，大门右边有一个手摇式水井压水泵，旁边有一口大大的粗陶水缸。进了大门，左边有个大火炉子，上面放着一口有点脏的旧旧的大汤锅。右边有一个小小的圆柱形的煤炭炉子，上面放着一个烧水的壶子。往前两步，就是洗手间和灶台，灶台被擦拭得光亮，台上搭着一块有点起毛的干净的洗碗布。跨过第二道门槛，就是一间宽敞的屋子，地板是一块块的红砖，右边有一条木梯通往阁楼，左边是一套红木沙发，沙发再往里挂着一对碎花的帘子，帘子没拉好，隐约还看得见一张红木大床。
一番重逢的客套后两家人都坐了下来，木讷少言的三姨丈开始冲起了功夫茶，三姨妈拉着细细问，“这个就是细细了？细细几岁啦？”
“四岁。”细细乖乖回答，又看了一眼妈妈，“三姨妈好，三姨丈好。”
“哎哟细细好乖啊！”三姨妈开心地摸摸细细的脑袋，“三姨妈给你做糖水鸡蛋去！”
妈妈满意地看着细细，又急忙追上去跟自家姐姐拉扯起来。爸爸和三姨丈也开始拉起了家常，聊起了收成。
细细安安静静地坐在沙发上，没注意听大人们在说什么，眼睛倒是咕噜咕噜转着，从有些年份的阁楼板到看得出重刷了油漆的楼梯，从21寸的电视机到一墙的奖状，还没看出点什么，妈妈和三姨妈端着一锅糖水鸡蛋和碗筷进来了。
第二章
下午三点半，大人们还在聊天，细细无精打采地黏着妈妈，又不肯睡觉。忽然间门外传来几声急促的脚步声，细细刚转过头，人就到了眼前。
只见一个大约十岁出头的男孩子，穿着宽松的背心和短裤，背着一个有点破旧的书包，这书包跟细细见过的完全不一样，就像一个布袋子，上面有一根绳子可以拉紧开口。男孩一进来就非常痛快地喊人，“细姨！姨丈！”
他非常机灵地很快发现了细细，“这是妹妹吗？妹妹叫什么名字？我是你阿兄，你喊我阿烈兄！”
细细有点抗拒地别过脸不看他，可是阿烈对这个小小的白白的小妹妹特别有兴趣，围着她逗了半天。大人们都兴致勃勃地看笑话，细细沉着一张小脸，不情不愿地喊了一声。
“阿烈兄。”
“哎！”
差不多该回家了。细细心里想着，都放学时间了，回家的路那么远，爸爸妈妈应该很快就带自己回家了。
“细细，让阿烈兄带你去玩好不好啊？”妈妈温柔地问着，细细摇摇头，“不要。”
“去，跟阿烈兄出去玩，不怕。”爸爸也开始哄人了，细细抗拒地又摇了摇头，“不要，我不要玩。”
三姨妈对小儿子使了个眼色，他机灵地会意，“走嘛细细，细兄带你去玩，给你买玩具！”
“不要！我不要！我不要玩具！”细细警惕地看着男孩。
妈妈翻出零钱，“阿烈，你带细细去买棉花糖，她爱吃那个。”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细细终于撑不住大哭大喊了起来，“我不要买玩具！不要棉花糖！”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听话呢？”妈妈生气地翻脸了，“帮妈妈和阿烈兄去小店买棉花糖，买回来让大家一起吃。哭什么？”
“我不去！”细细哭的脸都花了。
“细细乖！别哭！阿烈兄带你去买糖，很快就回来了！别哭！”
“去吧去吧，别怕，阿烈兄会带你回来的。”三姨妈心疼地给细细擦眼泪，“细细去小店买棉花糖，买回来给三姨妈吃好不好啊？”
阿烈接过零钱，一手牵着细细走出去。妈妈在后面追上来，“阿烈，你要好好牵着细细，别让她摔了啊，她走路容易摔！”
“知道了！放心吧细姨！”
细细安静地走着，阿烈怎么逗她都不开口。走了好久终于到了一家小店，“细细，你要吃这个？还是这个？”细细不说话，他就一直不停地问，也不走。
细细终于开了腔，“妈妈说买棉花糖。”
“好好好，我们买棉花糖，阿烈兄再给细细买别的好吃的！”
细细侧过脸，完全不想再跟他说话。
第三章
“那是谁啊？”
“怎么有个小孩坐在寨门口呢？”
“哎，那不是你妹妹家的孩子吗？怎么一直坐在那里？哦，把孩子给你养了？”
“嘘，小声点，我妹妹跟妹夫做生意太忙了，就想着把女儿寄放我这一段时间。”
街坊四邻的小孩子都出来看热闹，“你们看！那个城里来的小孩子没有走！”
“她爸爸妈妈不要她了吗？”
“去去去，胡说什么呢？回家吃饭了！”
……
细细站在古老斑驳的寨门边，望着来时那条路。风轻轻吹着，柑树叶呼呼响着。她站了好久，爸爸妈妈也没有出现。站得久了，她又蹲了下来，爸爸妈妈还是没有出现。她又坐了下来。
天空一片亮红，渐渐地太阳西沉，直到那抹亮红成为一道直线消失在天际。
天黑了。
她的右手边，还放着一个红色的塑料袋，袋子里装着小半袋的棉花糖。
三姨妈一家都像知道些什么，没有人上来劝她、哄她，大家都自顾自忙去，只是眼睛盯紧了她。
爸爸妈妈都回家了，把我丢在这里。他们都知道的，知道爸爸妈妈要把我丢在这里，不带我回去。我也知道的。细细冷漠地想着，下午的哭闹，仿佛把她的泪水都哭完了，现在竟然一点都不想哭。
“细细，细细，吃晚饭咯！”天已经完全黑了，三姨妈走了过来，摸摸细细的脑袋，“走吧，细细，肚子饿了吧？”
细细默默地站了起来，三姨妈牵着她慢慢地走回了家。和黑暗的夜晚不同，三姨妈的家亮着暖橘色的灯光。灯光下的阿烈正在打饭，眼尖地发现细细，“细细快来吃饭！”
第四章
细细乖乖地吃了晚饭，又听话地洗了澡，自己拿着木梳，一下一下地梳理着整齐的短发。
三姨妈拎着桶子去洗衣服，三姨丈不知道在外间忙些什么，有个男孩子在门外喊了一声，阿烈飞快地跑出去了。
细细坐在木梯拐弯处，屋里冷冷清清，灯光有点暗，大概是为了省电，吃完饭的时候三姨丈就把餐桌边上的灯关了。刚刚的温暖似乎是错觉，细细呆呆地想。
“你坐在这里干什么？”
细细愣了愣，只见一个跟自己差不多年岁的女孩子，站在木梯边看着自己。她是什么时候来的？
“婶子——”女孩子喊着又跑了出去，“她不理我！”
我没有不理你啊，细细有点委屈。
“细细刚来，还不认识你呢。雨虹，你想和细细玩吗？”三姨妈牵着小女孩进屋来，哄着木梯上的细细，“细细快下来，楼梯危险。”
不危险，我只是喜欢木头的楼梯。细细心里想着，又听话地爬下来了。
“想啊，我想带她去我家玩！”雨虹声音脆生生地，一点都不认生。
“那好，你要帮婶子牵好细细啊，夜里黑。”
“好！”雨虹笑嘻嘻地，二话不说就拉着细细往门外走去，“你叫细细吗？我叫雨虹。我带你去我家吧！”
细细紧张地“嗯”了一声。
第五章
雨虹家就在三姨妈家的前面，没走几步路就到了。
走进大门，只看到屋里和三姨妈家一样昏暗的灯光，没有亮灯的地方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太清楚。
“姐姐！你怎么带这个小孩来我们家了？”屋里跑出来一个小女孩，“你爸爸妈妈呢？你怎么不跟你爸妈回家啊？你要在这里住多久啊？”
一连串直接的问话让细细的心揪了起来，侧过脸，还牵着她的雨虹也一脸好奇地看着她，细细只好闷闷地回答，“我不知道。”
“雨虹！雨晴！八点了还不睡觉？”屋里雨虹妈妈的声音响亮地传来，细细松开了雨虹的手，“我要回去了。”
“知道了我们马上就来！”雨虹扯着嗓子回了妈妈一声，不由分说地又拉起细细的手，“我送你回去。”
“她自己不会回去吗？”雨晴睁大眼睛歪着头看着细细，不解地问。
“她刚来，哪里认得路？雨晴，你先上去睡觉，我一下子就回来。”
细细安静地跟着雨虹出了大门，到了家门口，雨虹对着屋里喊了一声，“婶子，我送她回来了，我妈叫我睡觉了！”
走出来的却是阿烈，“笨雨虹！你把我们家细细带去哪了？”
“你才笨！猪头烈！”雨虹生气地跳脚，“她也不是你们家的！她是你小姨的孩子！”
“以后就是我家的孩子了！”阿烈得意洋洋地说，“我也有妹妹了！叫你炫耀！哼，细细比你们家雨晴乖多了！”
“她不是你妹妹！”
“她是！”
……
“阿烈！让雨虹回去睡觉，把细细带到楼上来。”
“好，知道了。”阿烈大声回了一声，雨虹早就几个快步跑回家了，细细也已经自己走到屋里去，他挠挠后脑勺，也进屋了。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