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交通事故
王福年过四十，二十出头的时候就从乡下来到天秦城里。天秦是一个大城市，人口多，机会多。王福和妻子田翠是初中同学，后来在天秦市巧遇了，再然后就很顺利的在城里结了婚。乡下人在城里想买房扎下根是很难的，夫妻二人省吃简用的过日子。后来攒了一些家底两口子开了一家水果店，这才逐渐稳定下来，慢慢有了盼头。
都说做买卖不能太老实了，因为太老实了赚不到钱。王福做生意不一样，因为从来不缺斤少两，价格又便宜，一来二去有不少老顾客都上他们家的水果店买水果。临街的店面租金太贵了，王福付不起租金，就在偏一点的地方开店，主要做一些老主顾的买卖。
人们常说好人有福报，可是在王福和田翠这个事情上好像并没有发生。两个人曾经也有过一个孩子，小名叫阿狗，乡下人习惯给孩子取难听的小名，这样好养活。
天有不测风云，阿狗还都还没等得及起正式的名字就夭折了。阿狗是十年前轰动全国的毒奶粉事件受害婴儿之一，天秦城像阿狗这样的受害婴儿有上千例，但是阿狗的病情是最严重的。这件事情最终处理结果是三立破产了，三立奶粉生产线的七名高管被判刑，其中直接负责人被判无期徒刑。
两口子在城里打工，乡下人单纯，电视台播放的最多的就是这个三立奶粉的广告，王福相信这个东西便宜又实惠。
王福也想过东西太便宜了是不是对孩子不好，但是超市里面的导购告诉王福。“这是本地产的奶粉，奶源地距离近，保证新鲜，运输成本又低，自然就比那些外地的和进口的便宜的多。”
王福始终想不明白的是，天秦卫视的广告中说的1100道检测关，所有不合格的牛奶都被倒掉了，为什么最后还是自己家的孩子倒霉了。
“一定是自己上辈子作孽了，这辈子抱不上孙子了。”
王福的母亲是信佛的，阿狗的事情发生后，老太太把这个事情归于自己身上，每天吃斋念佛更加虔诚了。老太太盼孙子心切，直到五年前秋天去世也没有盼来新的孙子。其实王福清楚，就算自己母亲每天一万遍阿弥陀佛，孙子阿狗也不能复活。又因为生阿狗的时候妻子田翠糟了大罪，落下了不少毛病，自那以后就没法再生育了。为了再生个孩子的事情王福也跑了好多家医院，所有的诊断结果都是一样，田翠再怀孕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了，这些事情王福一直不敢和自己的母亲讲。
王福的爷爷曾经在村里曾经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祖上也有很多讲究，王家嫁进门的女人要信佛。当年王福的母亲在嫁进王家之前本是不信佛的，可是嫁到王家后就开始吃素信佛。过去的人对传统还是有敬畏之心的，但是到了王福这一代就不一样了。王福的爹爹也没强求，就这样田翠没跟着再信佛，王家的传统就这样没有再传下来。
就在发生了阿狗的事情后，田翠变得疑神疑鬼，也渐渐开始吃斋念佛。
“人啊不能贪小便宜，贪小便宜会吃大亏的，当初要是不买那不到二十块钱的奶粉就好了。”田翠发着牢骚。
阿狗死后，这句话就是田翠的口头禅。因为阿狗的事情落下了心病，田翠的身体越来越差，渐渐的变成了药罐子。其实阿狗的事情，当初三立公司破产清算的时候由政府主持着，也赔了不少的钱，但是家里养着这么一个药罐子，本来还算小康的家庭，也开始变得入不敷出了。
三年前妻子田翠病重，也离开了，从此就剩下了王福一个人。
田翠走了后，王福整个人变得空落落的。日子还得继续，水果店还得继续开。有人介绍了一个寡妇给王福做帮工，叫王水凤。这也是个苦命的女人，丈夫患病去世了，家里看病也是一贫如洗，留下了王水凤自己带着两个孩子。
按辈分细细的论起来，还算是王福的出了五福的妹妹，这样一个带了两个孩子的女人在村里很难嫁出去了。介绍人的本意是想撮合撮合，看两个人是不是能在一起，可王福心里还挂念着田翠，一开始没有想再结婚。
不过王福心软，看这个本家的亲戚带两个孩子不容易，就让王水凤留下了帮忙做一些事情，按月结算工资，薪资给的比其他的水果店高两成。
父亲去世的早，连续又经历了丧子、丧母和丧妻之痛的王福其实已经不知道为了什么活着。如果说还有一个信念那就是让老顾客能吃上便宜的水果，现在多了一个就是给王水凤开一点工钱勉强够水凤的两个孩子生活。
相处了久了，王福就慢慢的发现了王水凤的好，这个女人有股子干劲，也能吃苦，王福在她身上看到了当年田翠的影子。虽然日子过的清苦，但是王水凤对生活充满了欢乐。就这样这个女人慢慢的走近了王福的心里，王福也不像田翠刚走时候那么难过了，两个人就在城里搭伙过日子。
两年的时间慢慢的从在一起工作，变成了在一起生活。因为王水凤大女儿正在青春期，毫无道理的阻止母亲再婚。领证的事情就一拖再拖，最后在王水凤的坚持下两个人偷偷进行了结婚登记。
“算了，理解一下孩子，这个年纪的孩子哪个没听过一两个被继父继母虐待的故事，我们现在这样挺好。要怪就怪那些不良编剧和小说作者，就不能写一些阳光向上的事情。”
“可是我，我想趁着自己还能生，给你们王家留个后。”
“再等等吧，等孩子大一些。再说了，你的两个孩子，就是我的孩子，一样是亲的。领证的事情先别告诉孩子，我不想做个恶爸爸。”
四十岁再婚，养着两个孩子，王福为了这个家需要更加的努力。
这一天王福和往常一样去上货，可是在经过天云高速陈乔村段的时候，车辆失控倾倒了。高速上车子失控滑出去王福伤的不轻，半天没有从车里出来。苹果、桔子、香蕉，满满的一车货倾倒了一地。
这个路段距离附件的陈乔村很近，因此出车祸也很容易被发现。村民都习惯了，很多村里人前来看车祸，却没有一个上手帮忙的。
“好惨啊，帮忙打个110吧！”
“应该是119吧？”
“我看司机受伤了，打120.”
“这一地的水果，可惜了了。”
“就是啊，这一地的水果。”
“……”
看热闹的人先是议论着，然后开始指指点点，慢慢开始有人捡地上的水果。
“差不多就走吧。”
“没事吧？”
“没事，也不是第一次了，法不责众。”
先是往都衣兜里揣了两三个，有机灵的脱下衣服做成个布兜装，最先到达的还有人返回去拿麻袋过来装水果。
王福被方向盘和座椅之间的空隙卡住了，肋骨还断了数根。王福高声喊着，试着阻止这些人哄抢，但是完全无济于事。
“这是我的水果，不要抢，还有王法吗？”
王福的声音越来越小，受伤的身子越来越难受，声音也越来越小。王福的嘴角流着鲜血，喊累了的脸色挂着笑容。王福努力的抬头透过破碎的车窗看向远处的太阳，刺眼的太阳，透过眼角的血液，形成一道血光。
“滴~滴~滴~”
王福依旧能听见一串串的车的鸣笛声响。
因为是在高速上，后方的来车看前面出了事故，还有不少人在现场。人太多了，还在高速上走动，车子鸣笛示意着，也紧急避让着。
02.爆炸的新闻
“高速上出大事了，赶紧看新闻。”
“死了不少人，旁边的村子都夷为平地了。”
“……”
来买水果的人都谈论着，有人拿着智能手机刷着新闻看。
水果店里是有电视，晚上人少的时候偶尔会打开解闷。这个电视平时是不开的，有重要新闻的时候，为了方便进进出出的人了解，王福也会主动打开播放。
“今天9:40左右，在天云高速陈乔村段，一油罐车撞上了一辆停在路边的水果运输皮卡，撞击引发油罐车爆炸冲出高速公路，导致周边部分民房倒塌，目前已有30余人当场死亡，50余人重伤，100多人不同程度的轻伤。距离最近的天秦市已经第一时间启动一级应急处置预案，全力抢救伤者。”
天秦市多个电视台都连续滚动的播放这个新闻。王水凤盯着电视，恐惧沾满了她的双眼，那辆运输水果的车虽然已经模糊的不成样子了，但是王水凤还是能看出来，那是自己男人王福的车。
王水凤慌忙中给王福拨打电话。电话的那边传来了王水凤最不想听到的声音：“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不，他一定没事的。等一等再打。”王水凤极力着抑制着自己的想法，然后把水果店关了，自己独自一个人回到家中。
再试一试。
一次
两次
三次
……
打电话间隔的时间越来越短，王水凤情况越来越糟糕。
“啊！”
王水凤发出一声尖叫，无数种猜想从她的脑中划过，她没办法控制自己。现在她一个人手足无措，不知道应该从什么地方着手。
“叮咚！”
门铃声音响起，王水凤仿佛没有听见一样，呆坐在沙发上。
“再按，刚里面有女人的尖叫声，一定有人。”
门外传来了说话声音。
“叮咚！叮咚！”
连续数次按门铃，跟着就是啪啪打门的声音。
王水凤重要清醒过来，距离很短，来不及穿好拖鞋就奔跑着向门口而去。
来人是一男一女两名穿着警察制服的人，二人先是向王水凤出示了证件。王水凤掩面擦拭着眼泪，并没有仔细去看二人出示的证件。
女警察问道：“您好，请问王福是住在这里吗？”
“是，是的。”
“请问你和王福是什么关系。”
“我是他，我是他老婆。”王水凤回答着，但是情绪不稳定，说话带着喘息声。
“先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王福还活着，现在在天秦市第一医院，是我们市最好的医院。”女警察试着安抚王水凤，让她的情绪能平复下来。
男警察通过肩膀的对讲机汇报情况。“已经确认水果运输皮卡车主家人信息。”
一级应急处置预案下天秦市的各个部门的配合协作速度是非常高效的，现在是信息化社会，警察上门的速度非常的迅速，尤其是像王福这样固定路线采购水果的车只需要调动一下天秦市的交通系统就能查出来。
“我们是负责这边社区的民警，天云高速陈乔村段油罐车爆炸事故撞上的水果运输皮卡就是王福的，他现在躺在医院，我们希望您能和我们走一趟。”女警察说出自己的来。
交通事故他们常见，但是这么惨的交通事故他们也是第一次见。女警察解释道：“你丈夫是幸运的，油罐车撞击在他的车尾部，巨大车身抵消了很多冲击力。他现在在重症监护室，医护人员在全力抢救，希望你可以相信我们的大夫。”
“他怎么样了？”
“你到了就知道了。”
三个人很快下楼上了警车，男警察负责开场，女警察在警车的后座安抚着王水凤。
“我做梦也没想到过自己这辈子能有机会坐上警车，而且还是去医院看自己那新婚不久的丈夫。”王水凤自顾自的说着话，女警察在一旁给她递纸巾。
“他是个好男人，很顾家，就是命太苦了，他这样让我们孤儿寡母的怎么活。”
“放心好了，他会没事的，现在的医学很发达。”
女人在遇到事情的时候就容易唠叨，这样也是为了缓解压力。女警察显然是这方面的专家，捡着好听的说。
其实看见过现场报道和画面的人都明白当时的惨状，半个高速公路被消掉了，路面被炸出一个巨大的坑，黑漆漆的冒着烟火，王福的皮卡车头被炸飞出去二十多米远。
警察多少能给人以安全感，王水凤渐渐的相信了女警察的话。
警车开路一道上顺畅了很多，王水凤到了医院却是没有能见到王福。事故造成的人员伤亡在激增，天秦市有五家医院都在接受不同程度受伤的人，现在都忙的不可开交。半天的时间，死亡人数已经由30余人上升到了45人。王水凤现在能做的就是在医院等结果。
随行的男警察开口道：“允许我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项飞，这是我的搭档余若男。”
王水凤道：“您好，民警同志。”
“是这样的，这个事件在全国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省里安排了工作小组参与中午就到。国务院也派了督导组到天秦市现场督办，预计最晚明天上午也会到。我们需要事先了解一下您先生王福的情况。”项飞说着话，示意了余若男。余若男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笔记本，准备进行记录。“这次的事故初步判断是由油罐车撞击您爱人的皮卡产生的爆炸，我们有同事还在现场进行调查。据我们了解的情况，为了保证水果的新鲜，您爱人王福一般都是早上8点之前就会赶完成进货，今天为什么会晚了这么多，事故发生的时候都已经9点40了。”
“昨天晚上他说想他死去的儿子阿狗了，说着说着就不自觉的多喝了几杯。王福他平时吃饭就有喝两口的习惯，但是昨天晚上酒量格外的好，早上就睡过头了。他一边出发还一边责怪我为什么没叫他早点起，我也是看他太累了不忍心。”王水凤说着，余若男在旁边记录着。
其实一早警队的人就怀疑王福是不是有酒驾的嫌疑，因为皮卡侧翻的蹊跷，从高速的监控看当时的驾驶员好像着魔了一般就冲向了路边的围栏。但是从王福的血液中检测的结果是既没有酒驾，也没有毒驾。
项飞拿出自己的手机翻了翻，找出一张照片。是一张男人的照片，四十多岁的模样，微胖，头发秃了大半，特征很明显。
项飞把照片给王水凤看，问道：“这个人叫江武，你看看你是不是认识这个人，或者王福有没有和你提起过这个人。”
王水凤摇头道：“不认识，我在城里生活的时日比较短。认识的人也有限，平时主要是在水果店帮忙。除了附近小区的几个老主顾，我不认识几个人。进货都是我家王福一手操办，我只负责整理和看店铺。”
“这个江武就是追尾的油罐车的司机，已经确认当场死亡。你好好会议一下，事发现场虽然皮卡倾倒了，但是因为有散落的水果和人员，正常的车辆形式在很远的距离就能看到。可是偏偏这个油罐车似乎像奔着你们家的皮卡而去的，我们有理由怀疑是有意为之，说不准是仇杀。”
项飞详细的介绍了这个人的特征，引导王水凤回忆是不是有这样的一个人存在。
王水凤否定道：“不可能，王福老实，这么多年与人为善，从来没有听说过结仇的事情。这得多大的仇怨才能用自己的命来换我们家王福的命。”
其实项飞也觉得自己的猜测很可笑，油罐车的司机有着十多年的驾龄，本身也不是天秦市的人，而王福的行动半径几乎没有超出过天秦市。
03.保险独立调查人
这些天对于天秦市的人来说，最大的新闻莫过于油罐车爆炸的事故了。事故已经造成了超过57人死亡，其中有9人是失踪的。数据被修订了多次，还增加了失踪人口。
关于这个事故的讨论在互联网上已经炸锅了。
“默哀，愿逝者安息。”
“这些贪小便宜的家伙死了活该。”
“天堂水果一枚，保证香甜。”
“又出安全事故了，又有领导要倒霉了。”
“必须追究油罐车所在的公司，给大家一个交代。”
“……”
徐德志刷着手机新闻，他和很多年轻人一样，喜欢追热点，也喜欢看这些互联网上的评论。他有一个特殊的职业——保险独立调查人，主要工作是调查那些存在骗保行为的人。在不经意间徐德志扶了扶自己的墨镜，其实今天的天并不晒，阳光也不明媚，可出门戴墨镜已经成了徐德志的习惯了。这不是为了装逼带着的，这是为了有效的保护资金，因为独立调查取证很多时候需要隐蔽进行，说是侦探也不为过。
有一些案件通常有上千万的天价意外险赔偿金，而好多这样的案子就和影视作品一样是保险受益人故意杀人。社会上很多人是靠骗保为生，所谓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所以很多时候独立调查人是需要保密的。曾经有一次，自己的同行因为深入的追究一笔意外险的案子，因为泄露了自己行踪，最后被人堵在办公室，死的那个惨不忍睹。
徐德志也是这一行的老人了，可最近没接过什么大案子。过去经常处理一些车险骗保的事情，什么团伙作案刮蹭调查、汽修厂定损调查。早些年的时候买卖比较多，这年头行车记录仪和路边的摄像头太普遍，留给徐德志这样的机会越来越少了。
今天有一个大案子砸中了自己，是和当前最热的油罐车爆炸案有关，是关于油罐车司机江武的。徐德志查了资料后发现这个江武的背景很干净，购买保险的目的也算明确。油罐车驾驶是一个危险的职业，需要专业的司机才行，一般从事这个职业的所在公司都会给员工上意外险。
长年开货车的司机都有单独给自己购买意外险的习惯，这次的当事人江武连续十年都有购买意外保险，受益人是江武唯一的儿子江滨，从这点看不像是临时起意。
事发后有人主动联系上了保险公司，希望保险公司可以承保。
“这案子现在哪有我能插手的份，各路神佛都介入调查了，结果很快就会有结果出来的，我等着吃现成的就行。”
确实如徐德志想的这样，因为调查的人太多了，徐德志完全可以捡个现成的等消息就行。如果正常理赔了徐德志是赚不到钱的，也就一千多的辛苦费。他们这一行赚的是能提供证据证明当事人存在骗保嫌疑，从而保险公司不用理赔，保单金额越大，能拿到的钱就越多。
油罐车爆炸的案子很轰动，死伤的人员不少，保险公司也有不少需要理赔的业务。村里人买保险的意愿比十多年前高了很多，更多的是在养老和重疾病，这里面有一些会附带意外险的条款，理赔的金额却也是有限。死伤的一百多人里面有十多个需要核保的，可是理赔的金额确不是很多。
江武的理赔金额高达一千五百万，其中五百万是油罐车所属公司给江武上的保险。一千万是江武个人购买的保险。这样的巨额赔偿，按照保险公司的流程就需要像徐德志这样的独立调查人人介入调查。
临近中午时分，保险公司会安排人和进行核保，核保人会带着一个隐藏的通讯的设备。
“嘀！嘀！嘀！”
几声熟悉的声音响起，是核保人那边传来的打开通讯设备的声音。
“能听见吗？我马上就到，约在一个咖啡馆。”
“可以听见。”
核保人走进了一处路边的咖啡馆，提前预定好的桌子边已经有人了。一身黑色的西服，显得很精神。核保人径直走过去坐了下来。
对面穿西服的年轻人看来看核保人脖子上挂着的工牌，工牌上面显示：“汉州人保，韩明亮。”
穿西服的年轻人很有礼貌的道：“您好，我是大顺律师事务所的张帅，这是我的名片，上面有联系方式是我本人的。”
一边说话，一边起身双手递上一张名片。
核保人一开始没想到的是对方约在了一个咖啡馆，更没想到见到的不是江武的家人，也不是江武的儿子江滨，而是一个江武生前委托的一名律师。
“我是汉州人保的核保负责人韩明亮。”韩明亮也递上了自己的名片，然后继续道：“之前在电话里面您提供的保单号是没问题的，但是我们还是需要看下保险合同。”
张帅从公文包里面取出了保险合同，小心的递给了韩明亮。
“这是原件，复印件和扫描件我们律所也有留存。受江先生生前委托，我负责办理他死后的相关财产处置。”
张帅取出一份授权数和一份委托书，用来证明江武生前委托自己办理的合法性。
一听到对方是一名律师，徐德志立刻精神了起来，因为这种情况几乎不多见。
韩明亮道：“这个保费的金额很大，我们有权见一见我们的受益人江滨。”
“看来我有必要给您解释一下，江武先生和我们律所合作有五年了，他每年都会来续签合同。因为江武先生的儿子患有一种罕见的幼儿疾病，常年被寄养在儿童福利院，江武先生担心自己死后没人能处理身后事，就委托了我们的律所。”
张帅的解释让徐德志产生了怀疑，徐德志说：“直接和他说江武有骗保的嫌疑，他可能故意自杀来为自己的儿子谋利。”
韩明亮听到了徐德志的指示，直接了当的转述给了张帅。
“韩先生，我听说你们保险公司为了维护自身利益会设计一些有利于自己的条款，目的是可以不用承保。江先生的这份合同我仔细的阅读过，按新闻中报道的情况来看这确实是一场意外。如果您怀疑我希望您能拿出肯定的证据来。我们大顺律师事务所也会尽全力维护江先生的儿子江滨的权力。”
“擦，保险公司真不受人待见。”徐德志小声的抱怨道。又接着说：“只能自己去收集材料了，这个律师估计不会给什么有用的信息。”
韩明亮也知道律师不好打交道，这些人都很精明。微笑道：“我们公司会调查取值，在必要的时候会让警方介入。”
张帅微笑道：“这个案子警方早已经介入了，我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江先生生前委托给我了，我自然会办理妥当，如果有纠纷我会出面帮忙辩护。”
谈话结束了，其实张帅只是处于律师的习惯，这些话都很官方。但是在徐德志看来，这些说辞就好像在挑衅他。
要知道，律师也是按官司金额大小拿钱，像张帅这样的人内心是希望保险公司能对这个案件发起诉讼的。死了将近六十人，受伤一百多人，徐德志决定和这个律师卯上了。
04.案件分析
天秦市第一医院是天秦市最好的医院，是负责接收重伤患者的两家指定医院之一。
医院里面有不少像王水凤这样的家属，也有很多媒体记者在等待消息。现在每一个重伤患者的救治都很紧张，媒体们都在持续跟踪报道。
现在已经晚上十点了，这些人也大都是从中午开始一直守到现在，王福的手术更是持续了将近十个小时。
“妈，爸他怎么样了。”
“他会没事的。”
王水凤看着这个说话的大女儿严雪，小儿子严青没有在身边，在乡下由母亲照看。此时的王水凤心里五味陈杂，这是严雪第一次管王福叫爸爸。
“我还有机会亲口叫他爸爸对吗？”
严雪一边说话，一边抹着眼泪，眼圈已经有一些威威红肿了。
母亲王水凤早就已经没有力气哭了，想想自己的两个孩子，她肩膀上的担子又沉重了几分。
“对的，你还有机会。你爸爸一定会醒过来的，你有机会叫爸爸，青儿也有机会。”
王水凤摸了摸自己的小腹，还有一句话她在心里给补上了。
在上个月，王水凤发现自己怀孕了，王福因为这个事情高兴了一整个晚上。出事的前一天晚上，王福说王水凤一定能生个儿子，还说自己梦见了阿狗。
王水凤嫌弃王福说话不吉利，不太高兴，两口子为这事情还吵了几句。王福又多喝了几杯，第二天比往常晚起了很多，王水凤现在还在责怪自己。
“如果他少喝几杯，就能早点起床，也许就不会有翻车的事故，更可能避过那个油罐车。”
“如果我能早点叫他就好了。”
“……”
王水凤想着前一天的事情，思绪万千，开始有一些发起呆来了。
“妈！妈？”
严雪在喊了两声。
王水凤这才回过神，抬起手抚摸着自己女儿的脸，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慈祥。嘴里说了一句：“哎，我有走神了，老糊涂了。”
严雪十五岁，初中二年级，去年才搬到城里住，在黄庄中学上学。成绩不算优秀，班上六十多个孩子，二十多名的水平，儿孙自有儿孙福，王水凤也没给什么大的期望。
王水凤在城里打工，王福都正常给王水凤上社保。其实像他们这样的小买卖人家交社保是多余的，但是为了能让严雪到城里上学，满足政策的要求，王福坚持给上着社保。按照天安市的制度，社保满一年的就可以接孩子到城里上学。
好的学校肯定是排不上了，黄庄中学过去是农名工子弟学校，后因为有政策扶持给了办学指标，虽然办学上合规了，上面给的补贴也不算少，教师的力量还是薄弱，生源也大都是来乡下来城里打工的人家的孩子。
有医生出来问道：“哪位是家属。”
“我是，我是家属，我是他老婆。”
王水凤刚刚开口回答，周围有不少记者也跟着围了上来。这是现在最大的新闻，所有的媒体都在跟进涉事的相关人员的情况。
医院的保安道：“大家先让一让啊。”
保安一旁帮忙维持着秩序，一边隔开记者，给王水凤空出地方来。
医生看见了说话的王水凤道：“病人的情况不是很好，全身多处骨折外加烧伤，现在生命稳定了，但是还在昏迷中。”
“我可以进去看看他吗？”
“现在还不行，我们需要尽快把他转移到重症监护室，等安置好再看望。”
“好的，多谢大夫您救命之恩。”
说这话王水凤直接就要给跪了下来，医生赶忙上前给王水凤扶住了，旁边的保安也上来搭把手，现在的媒体很多，这样的画面要是被报道出去又会引起不必要的舆论麻烦。
“大家都让一下，我们要最快的速度转移病人。”
保安开始推开人群，留出一条手术室出来的通道。
当王福被推出了的时候，王水凤上前去看了几眼，但是很快的把头偏过去一边。王福整个人被包扎的和粽子一样，面部更是有多处被烧伤。
病人进了重症监护室，在得知事情一时半会也不会有结果后，守着的记者们也纷纷撤离了现场。
夜深了，天秦市警察局还亮着灯。
爆炸案发现场的抢救工作还没结束，消防队是全员出动，尽可能的寻找受害人。
警察局做为应急处理事故小组的一环，也抓紧时间在摸查事故中相关人员的情况。
屋子里坐着十多个人，面对着一个投影开会，投影的屏幕上一张张的过着白天大家收集的资料信息。
队长张斌道：“刚刚的信息都看过了，你们对这个事情怎么看？”
“现在的关键是油罐车撞上前面的皮卡的行为是否有意为之。”说话的是田勇，在警队里面也算老资历了，在张斌介绍完毕后率先发表了意见。
张斌道：“不排除这个可能，比如路怒，开斗气车，我们需要了解两辆车在行进过程中是否有过冲突。”
“皮卡车没有行车记录仪，油罐车的行车记录仪损坏严重，技术部门的同事在试着看能不能恢复数据。负责交通的同事协助我们调用过高速沿途的摄像，今天上午在天云高速去往陈乔村方向二十公里的地方有一个批发市场，王福往常都是在这里上货。
批发市场出来有一处高速入口，油罐车是从云沛市始发，在经过这个高速入口的时候与皮卡车相遇的。起先油罐车在前面行驶，皮卡车加速超过了油罐车，从监控画面看超速过程中未产生太多的冲突。我们了解了过去三年江武的驾驶情况，可以说是比较专业的，对自己驾驶车辆的危害有清晰的认识。
我们应该扩大范围，重点看江武过去和这个王福有没有什么私怨，或者江武本人有没有危害社会的暴力倾向和言论让他选择这么出格的行为。我不否定有车辆失控的可能性，这要看我们技术部门对数据恢复的情况。
建议扩大江武过去的活动半径和往来人员的调查，看是不是能发现一些线索。如果江武是有意为之，这个性质可就完全不一样了。数十人死亡，上百人受伤的特大事故，可以定义为恐怖袭击。”田勇又补充了一些了解的信息，发表了一下关于自己对江武调查的分析和了解。
事发后警队分了两拨人，因为爆炸案是由江武引起的，所有警队的重点力量都放在江武的身上，也是由老资历的田勇带队，而王福的这边主要由项飞负责。
“项飞，王福的情况你汇报一下。”张斌看向项飞。
项飞刚刚加入警队两年，参与过不少大案要案的破获，张斌对他委以重任。年轻人有一股子冲劲，经常意气用事，凭借自己的直觉来处理问题，也正是这样的直觉给他惹了不少麻烦，这两年的历练让项飞也圆滑了不少。
“通过大数据查了王福情况，他的活动半径很单一，通过王福的爱人和他熟悉的人做过一些了解，王福开一家水果店，为人老实本分，社区认识他的人对他评价都很正面。多年经营水果，有一些渠道优势，除了给自己家送水果，还会附带着给一些合作水果店供货。唯一的疑点是事发时候他经过陈乔村的时间比他平时晚了一个多小时，他爱人的解释是前一天喝多了，睡过了头。”项飞的汇报了自己了解的情况。
警队里面其他人汇报了一下关于油罐车所属公司的经营状况和背景，这些内容对油罐车所属的经营主体的后续处罚会起到关键的作用。
会议结束了，不少人已经把这个案件定性为普通的交通事故，但是直觉告诉张斌这事情不简单。
05.调查结果
天云高速公路是汉州省的一条省级高速公路，连接这天秦和云沛两个市，云沛市原本是一个县城，三年前成为县级市。天秦市二十年前在汉州还不起眼，常年是汉州经济的的吊车尾，这些年经历了产业升级后成为了汉州省的经济引擎，云沛市也是沾了光。
整个油罐车爆炸案的救援已经接近尾声了，第二天一早项飞和余若男走访第一事故现场，附近的村庄房屋倒塌了很多，没有倒塌的也需要进行评估才能居住，现在村民被安置在了临时的简易住房。
“老乔，队长让我过来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忙的。”项飞向着一个警队的熟人打招呼，这人叫乔一龙，是警队的一名基层干警。
项飞上前搂了乔一龙的肩膀，拍了拍道：“你放心，事情会水落石出的，你这边汇报的情况张队已经知道了，派我过来看有没有可以帮忙的，顺便了解一下这里的情况。”
乔一龙是陈乔村人，村里主要有两个大姓，陈姓和乔姓。乔一龙三年前举家搬迁到城里居住的。村里出了这样的事情乔一龙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因为对这里非常熟悉，所以警队安排他在这里做善后的事宜。
乔一龙的叔叔伯伯还有不少在村里居住，同族人也有不少遇难的。遇难的人里面就有一位是乔一龙的亲叔叔乔毅民，还有一些受伤的本族亲人。
“这个天杀的江武，他这是有意为之，绝对是报复行为。”乔一龙愤怒的犹如能喷火的巨龙。
项飞听着乔一龙的怒骂，心里也不是滋味，这样的事情大家都很难接收。在昨天公布了江武的画像后有陈乔村的村民认出了江武。五年前江武驾驶的货车运输水果在陈乔村路段经过，一辆前面的小轿车因为爆胎突然减速并冲出路面，江武急刹车结果货车侧翻。
那场车祸可以说和今天的王福的车祸几乎如出一辙，车上拉着的水果倾倒了一地。货品被村民们哄抢了一多半，江武当时受伤并不算严重，就上前和村民们理论，结果还被几个村民给围殴了，警察到来的时候也没追回多少。
“我说老乔啊，你也是老公安了，我们现在没有证据把这两件事情直接联系在一起。如果说江武为了报复他完全可以驾驶着油罐车一路冲向村里去，总比撞前面的卡车来的容易，卡车司机可是无辜的。我们是人民警察，人民警察为人民着想，事情还得调查调查，别太过武断。”
项飞说话的时候余若男一个劲的给他使眼色，现在的乔一龙明细是需要一个寄托而不是讲道理，项飞这种论调显得不合时宜。余若男眼看项飞还要继续说下去，忍不住在他腰间柠了一下。
“咳。”
项飞感觉腰间一痛，这才停了下来。免得尴尬，轻咳了一声。两个人有默契，一般这个时候就是因为自己嘴上又没把门的了。
余若男道：“老乔，张队让我们来帮忙，看看有什么事情可以做的。”
乔一龙道：“主要是安抚一下群众，现场取证的事情老田他们昨天就已经来过了，现在是帮助救援和安置受伤的村民。”
“本来早有心里准备，真正到现场看了才知道，这个槽罐车爆炸的威力太过恐怖了。”余若男说着轻轻拍了拍胸口。
不管是不是警察，处于本能这种场面多少让人感觉不适用。
“看看这现场，这相当于100吨TNT爆炸威力。100吨TNT啊！可怜了我的同村亲友，还有那些受伤的孩子。”乔一龙有些抑制不住自己，看着这黑漆漆还在冒烟的一片土地。“车厢被掀翻产生的二次爆炸造成大面积伤亡，那个王八蛋江武的尸体已经找不到了，估计已经化成了灰烬。就他这个样子，到来阎王爷那边报道也没人敢收，落得个孤魂烟鬼的下场。”
鬼怪什么的言论在警队里面是不多见的，但是乔一龙做为基层警察项飞也见怪不怪了。可是没聊上几句话乔一龙又悲愤起来，三人就这样一边聊一边往村子里面走去。
项飞看着村里的房屋，虽然不少因为爆炸被震倒了，但从村里的房屋面貌能看出村里并不富裕，村里还有不少是老旧的房屋。村里新房子并不多，者也是这次陈乔村受伤的村民比较多的关键原因。项飞看着路边的房屋道：“老乔啊，我听说陈乔村也是大村子，距离天秦市不算远，按理说应该发展的不错才对。怎么看你们村的面貌怎么比起我见过的天秦市其他的村有不少差距。”
乔一龙叹息道：“你有所不知，我们这个村曾经也是别人羡慕的村。附近村的姑娘都抢着想嫁到陈乔村来。九十年代的时候村里曾经有过一波致富的浪潮，当时的村长陈宏江号召大家养奶牛，村里的村民也积极的跟进，整个村子成为了当时著名的奶企三立奶的养殖基地。08年的时候三立奶因为质量问题破产了。时至今日国内的奶农都很难再翻身，很多企业都定向的在国外找牧场，村子里面没了经济来源就成了如今这样。”
项飞听着感觉唏嘘不已，这个事情发生的时候他和余若男还在上初中，虽然有耳闻也没有深入的了解过，如今当年轰动一时的事件也成为了一代人的痛。“辛辛苦苦十多年，一夜回到解放前，村里人也不容易。”
“何止是不容易，陈乔村是损失最大的村，当时村里把奶农养殖作为产业在发展，村民为了扩大规模和信用社贷了不少款，村里还有几个大型的采集奶站，附近几个村子的奶牛都需要在我们这里集中采奶。采奶站是村集体的贷款，这笔贷款后来都没能还上。这些年各村都在大力搞建设，我们陈乔村因为历史包袱很难筹到发展的资金。”
乔一龙给项飞指了指村里的几座荒废的大房子，有一些已经倒塌了，这些都是曾经的采奶站。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面项飞和余若男走访了村民，对五年前关于争抢江武货车货物的人做了重点走访，整个陈乔村的情况项飞也算有了认识。现在村里中老年人和孩子居多，年轻人基本都进城打工去了。
村里有不少躲过一劫的村民叹息道：“天道轮回报应啊。”
项飞和余若男虽然不愿意承认这样的说法，但是结果让他们不得不信服。除了有两人逃过一劫，生效死亡和重伤的无一不是参与了当年抢货车物品的人员，而侥幸逃过一劫的两个人至今问起来说话都有点哆嗦。
中午时分在回去的路上项飞这样说道：“也许那一刹那激发了江武心中的恶魔。”
下午的时候天秦市警方接到了一个报案，是汉州人保针对江武的保单要求进行调查。江武的过激行为可能是骗保行为，这给案件的办案人员提供了新的方向。案件的调查峰回路转，警方把办案的精力转移到对江武动机的调查。
“一个云沛人，大老远跑天秦买保险，请律师。”项飞觉得不可思议，这事情很难说得通。
余男把一份资料递给了项飞道：“刚拿到的，整个警队都炸锅了，看后你会大吃一惊。你说对了，那一刹那激发了他心中的恶魔。”
项飞接过资料仔细的翻看起来，整个报告非常的清晰。
油罐车的司机江武原本也是天秦人，后来天秦市的产业升级，一部分产业进入了云沛，江武因为工作的关系也就跟着去了云沛。
十年前的毒奶粉案件江武的儿子江滨就是受害者之一，律师张帅是当年案件诉讼的众多受害者中的一名代理律师，也就是那个时候张帅和江武有了关系。当年江武为了给儿子看病把天秦的房子卖了，江武老婆因为难以面对自己儿子的情况抑郁自杀了，江武从此离开了天秦市。
不是所有人都能承受生活之痛，技术部门通过大数据分析对江武进行了画像，此人在最近一年多有严重的抑郁和自杀倾向。油罐车所属的天秦天安危险物品运输有限公司这些年已经遭受过多达十次的处罚，公司对江武的背景没有经过认真审查就聘用上岗是造成此次案件的重要原因之一。
整篇报告有十多页，但是最后的一句话让项飞感觉不寒而栗。油罐车的行车记录仪恢复了一部分音频数据，江武死前最后一句自言自语：“五年了，他们从未改变。”
06.开庭审理
项飞叹息道：“仇恨会逼疯一个人，只是因为一车水果。”
“不，应该是生活会逼疯一个人，他是为了自己儿子。据我所知江武并不富裕，五年前的交通事故给他造成了巨大的损失。当时因为货物的损失老板扣了他两个月的工钱，以开车为生的他因为这一次的事故后面很长一段时间找不到工作。”余若男解释道。
“是吗？你还知道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