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记不清了,但没有记不得,我想忘却你,但没能忘记你。
你是冷的,是甜的,很好看,很黏手,你是隔壁的男孩,也是我手里的一支雪糕。
我记忆中的你,总是一件黑色T恤,脖子与手臂好白。周围的环境总是盛夏,树叶翠绿,阳光越过,斑斓地摇曳。有风吗,也看不到你的眼睛。我忘记了你的脸,烙下的是一只手臂,白净,手指纤细,拿着一支雪糕,高高地伸到我的面前。
我接过来,就放到了嘴里,小小地咬着,吮吸着,沙沙地,好冷,好甜。那是我对你的第一次记忆,也是我第一次忘记了钥匙。
门口的小花坛,我和你坐着,你认真地吃着自己的雪糕,我也认真地吃着自己的雪糕。然后太阳就开始慢慢落下,空气开始变冷,开始总是非常舒服,吃完之后,又是那么的冷。
每当天空暗下之前,一束光线就会从北方穿越而来,愤怒般的发动机,到耳边停止后,父亲就回来了,他总是带着烟草,尾气,和特有的味道,进入家门。偶尔也会有生肉,蔬菜,和水果的味道。把一包东西放在桌上,把一包东西存入冰箱,再把一包东西带入厨房,然后他就开始叮叮当当的忙。
我和父亲很少说话,我对这里也很陌生,我从母亲的城市过来,开始在父亲租的房子里生活。这里的蓝天和太阳,和学校一样都是很陌生的。
父亲把菜端到桌上,就喊我吃饭,一碟素菜,一碟荤菜,一碗汤,一瓶酒,汤给我的,酒是自己的,他总是这样。这里的碗筷都是崭新的,勺子也是,它们和我一起住进这里。一个纯白色的大汤碗,是旧的,我没来之前,父亲拿来装菜,也装饭。
晚饭过后,我在写作业,或是看电视,面前总是放了一个苹果,它去了红色的外皮,裸露果肉,带着一丝水滴。我从来不着急吃掉它,总是静静地看着,看它慢慢地变黄,变暗,变得丑陋不堪。父亲常常会,在它还有水滴的时候,离开家,在它丑陋不堪的时候,回来。那时,我就会吃掉它。父亲离开的时候,我会有些痛苦,苹果也会痛苦,等到他回来的时候,一切痛苦都结束了。
再和男孩一起吃雪糕的时候,我们已经吃过很多的雪糕,他有时会给我买,我有时会买给他,那时父亲也学会了,要给小孩零用钱的事情。
我们坐在小花坛上,认真地吃着雪糕,但我再也没有忘记过钥匙。一根紫色的绳子,穿过一把金色的钥匙,挂在我的脖子上。紫色,我的生命中很少出现的颜色,但到了洛杉矶之后,他们的NBA球队是紫金的配色,坐在巴士里,满大街的科比广告,有时,看着那耀眼的紫色球服,总觉得那根紫色的绳子,还挂在脖子上,上面的钥匙金灿灿,我还能打开父亲的家门,等待,黄昏中的那束光,和一切关于他的气息。
一个单身男人,照顾孩子总是吃力的,也很马虎。陪我在花坛坐着的男孩,已经回家了,天色完全暗下,那束,会自北方而来的光线,始终没有出现。我打开家门,觉得非常疲惫,饥饿感迫使着胃,一遍一遍地提醒大脑。
打开冰箱,里面只有三只雪糕,父亲知道我喜欢吃雪糕,那时特意买了一些。一个男人是爱你的,只是马虎了一些,我知道,可母亲不明白。
我吃完所有的雪糕,蜷缩在门后,瑟瑟发抖。在半睡半醒之间,男孩站在客厅里陪着我,天花忽然闪亮起来,摩托车熄灭了火,钥匙在门上旋转着,客厅开始敞亮,灯开了,男孩走了,父亲看着蜷缩在门后的我,满脸难过与抱歉。
母亲终于处理完所有的事情,嫁给一个美国人,取得硕士学位,得到女儿的抚养权,并移民美国。
对于母亲的所有决定,父亲没有任何反对,他也不认为自己,可以照顾好女儿,况且之前的争吵,矛盾,让女儿的精神有了轻微的毛病。这样的结局,或许是最好不过的。
我在机场里,最后一次看见父亲,散乱的头发,红红的眼睛,稀稀朗朗的胡须,还是满脸的难过与抱歉。他慢慢向我走来,黑色的T恤,淡淡的香气,手臂很白净,手指纤细,拿着一支雪糕,高高地伸到我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