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之后特别想吃四川泡菜,泡子姜老姜青辣椒豇豆,捞出来炒肉,酸酸辣辣的,比什么调料都提味。
泡萝卜黄瓜,酸脆爽,直接配面佐粥,是开胃良药。
吃火锅大肉,也可以拿来当小菜解腻。
要做泡菜,先得买个坛子,要遮光,还要能密封。
在群友的指导下,买了一只陶土坛。
这种坛子我老家有很多,大的小的,有盖子的没盖子的,有沿的没沿的,清一色棕色土陶,里外都没有上釉,手感糙糙的,像外婆有茧子的手掌心,有一种说不清的岁月感。
我一直不清楚其中有没有一两只是妈妈的嫁妆。
有沿的,叫扑水坛,不确定是不是这个扑,反正就是四川泡菜用的坛子,边缘可以放一圈水,用来隔绝氧气。
小号扑水坛一般用来泡长辣椒,红辣椒扔进盐水里泡,发酵得肉微酸,可以直接用来下饭。
我爸就好这一口,我不喜欢,但有一次拿来下粥,辣味非常淡,酸酸的,像是某种蔬菜,很送粥。
大号扑水坛用来装剁椒。
没有温室大棚的年代,为了保存鲜辣椒,每年夏天都要做糟辣子。
辣椒红了我妈上街就要到处看有没有好辣椒,红彤彤的辣椒买几十斤,洗了放竹筛子滤水;扑水坛先洗干净,倒扣晾干;一家人一起剥大量的蒜,洗很多姜;最后放大木盆里一起剁碎了,撒大量盐,白酒,入坛封装。
鲜辣椒下市,就到糟辣子大显神通的时候,糟香四溢,荤素通吃。
我喜欢吃糟辣子,但不喜欢大坛子,我妈每次做饭就要指使我去大坛子里挖一碗出来,坛子太大,勺子短,挖到半坛子以下就要弄脏手,真讨厌啊。
糟辣子消耗得快,满满两大坛勉强够撑过冬天,等到来年新辣椒上市。这些年辣椒都不分季节了,糟辣子也越做越少。
还有一种中号的扑水坛,用来泡霉豆腐。
年前做霉豆腐是件隆重的事,妈妈提早要去相熟的人家的酸汤点豆腐,拿回家切小方块蒸热,一层稻草一层豆腐铺进纸箱,放炉子边发酵几日,长毛了取出,放调味里滚几圈。
基础版调味是十三香加大量盐和花椒,也有的加辣椒,滚过调味的豆腐,放进坛子里,拿化了少许盐的凉开水泡着。
要吃的时候取两块,撒点辣椒粉,咸、香、麻、辣,夏天拿来配酸汤饭,要了命了。
我爸和我大舅喜欢把泡豆腐的水倒一碗出来,捣碎半块霉豆腐,烧几只干辣椒泡进去,也很送饭。
中号的无沿坛子,不是广口坛,一般是用来装米酒的。
米酒也在年前做,糯米蒸熟下酒曲放炉子边发酵,装进坛子里等几天。一开盖,清澈的酒酿泡着白花花的糯米。
天冷的时候吃酒酿蛋、酒酿糯米圆子、酒酿黄粑、酒酿二块粑。
天热了挖一碗放奶锅,加水煮开,放糖冰镇,解暑得很。
要说上面几款坛子掌握了一家人的胃口,那大号的广口无沿坛子就掌管着全家人的油水。
家里有两个大肚坛,过年之后就装满白色的猪油,因为天气凉快,猪油常年都是凝结成白色膏状。
这造成一个新的苦恼,过年制猪油的时候,会把肥瘦肉、五花肉切成大坨,过油炸微微炸制,放进猪油坛子里,谓之坛子肉。
坛子肉好吃,乡下粮食喂长大的土猪,肉香气足,又炸制过,经油浸数月(忍不住想到油封鸭腿),切极薄的片跟干辣椒青蒜苗爆炒,肥肉均匀油脂分布均匀,比回锅肉的香气要丰满很多,很下饭。
因为油不融化,每次挖肉出来吃,就跟东北人冬天凿冰捕鱼差不多,是项工程。
虽然坛坛罐罐们掌握着我们一家人的油水和胃口,但我并不喜欢陶坛子。
灰扑扑脏兮兮不好洗,土里土气的不如玻璃罐子来得漂亮。又不透光,外面永远看不到里面的进展。
然而坛子们真的被弃用的时候,我竟觉得有些可惜。
过年回家,看到坛子们都零散的放在楼顶上,我甚至想背两个小号的回广州,幸好理智阻止了我,毕竟网购太方便了。
说回来我在网上买的泡菜坛子,外面上了釉,很好打理。
红釉上有几只金色的小金鱼儿,一种别致的土气。
可爱的群友赠与我泡菜方子,白萝卜、胡萝卜、子姜、二荆条、小米椒、豇豆,把坛子装得满满的,放到洗手池下的柜子里。
每次洗手我就开开柜子听听坛子扑水的声音,咕噜咕噜,非常可爱,好像消化好的人,肠道发出的声音。
等待非常漫长,还有20来天,泡菜才能捞上来吃,这时就愈发觉得扑水坛可爱。
妈妈当年看着泡菜坛子时,应该也是跟我一样的欢喜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