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杀了他。”屋子里传出来声音，陈洛并未回话，只是轻轻的掩上门，然后才向屋子走去。

屋子里装饰普通，只是书多了些，说话的是个中年人，声音普通，任谁听了都像是在哪里听过一样，相貌更是普通，看一眼就记住了，看一眼也就忘了，可有时候太普通就是不普通了。

陈洛跪坐在书桌前：“先生救我性命，我该以诚相待，只是有些事情实在不能说出口，不是对先生隐瞒。”

中年人看着眼前自己养大的少年，叹了一口气：“那一夜，我在城内看着城外的你跳下马车，车夫赶着马车丝毫不觉向南去了，你从坡上滚下来，从狗洞爬进了城，中间差点被群野狗咬死，我本不想管你的事，偏偏你在我的门前睡了一夜，你柳伯求了我一夜，我让他把你带进了门，至今已经十年了吧。”

陈洛低头，沉默不语，天下人都知道御史台和监察司是天子的两条疯狗，一个在门外，一个在门内。刘大夫死了的消息传出去，怕是就该有人来了，这次来的怕是不叫的狗了。

他的父亲就是天子派出来巡视天下，只是见了些见不得光的东西，消息刚刚泄漏，就被害得家破人亡，他只是知道他父亲出事的前一夜给刘大夫写了一封信，行踪被刘大夫泄漏，而这背后究竟牵扯了多少东西，怕是想也不敢想。敢明目张胆的在他父亲回京述职的路上截杀他们一家人，或许这天下之大，他们一家子人的命不值钱，但天子等着他父亲的消息，一定很值钱。做这样的事，除了胆气要大，还要有能和天子扳手腕的力气。

他逃了出来，这是运气，也是命，注定着他要背负着关于三十多口人性命的血仇小心翼翼的藏在黑暗里窥视着头顶上一个又一个贵人，山水温柔的江南在他心里尽是肃杀。

天下人都在找他，有善意也有恶意。天下人都以为陈家留下的最后消息在他身上，没有原因，因为陈家人都死了，他还活着。

可他真的没有任何消息，并且他还很弱小，弱小到随便一个寻找他的贵人都能让他死无葬身之地。他也很胆小，要不是一定要去做没有选择以外，他一定不去做，他还要活着，还必须活着，一门三十多口人的鲜血不断在他的梦里出现，时时刻刻提醒着他，人命的仇，便只能用人命来还。

所以他还不能被发现，为了应付这一天，没有修任何吸纳元气的术法，只是一口气在肺腑间藏了十年，修成了藏锋剑，只有锋芒没有元气支撑的剑气刺破了他的肺腑，若不是那一碗茶，一口血出来怕是就要露馅了，他真的还不能死，起码现在不能死。

“我知道你有大恨，你有难言之隐，你这些年的事我都看在眼里，都说生而知之为圣人出世，但你不是圣人，你真以为没有我的同意你能从你柳伯手里学的了藏锋剑，还是你以为周天子的监察司都是瞎子。”

“这事过后，你便走吧。”中年人说完，闭目不语。

“听先生安排，只是天下之大，何处为家。”陈洛知道先生决定的事不可更改，便直接应下，后面一句却是按捺不住心中的悲戚。

先生大概听出了陈洛心中的悲戚“身份不必担心，你常在我书房久坐，倒也读得下书，凭你的本事，稷下学宫总能容得下你。”

陈洛微微俯身“请先生教我，陈洛只想报仇，实在无心做学问。”

“也罢，便送你最后一程。我教不了你杀人的本事，我听闻这世间杀人最多的武器便是剑，你能修成藏锋剑也是与剑有缘，便让你柳伯送你去剑阁吧，至于你进不进得去，全看你的本事了。”说完，房门已开，救命之恩，庇护之心，又养育他十年，将要分别，饶是他杀人不久也有些难过，只是有些事没法改变，只能深深叩首，起身走出房间，轻轻合上房门。

他刚刚走出房门，一位白胡子老翁就出现在房间里，立于中年人一侧，轻声开口：“老爷书房的书他都看过，他从小便机灵懂事，老爷亲自教导，哪里用得着去剑阁，况且剑阁一代只收九徒，这一代已经满了。”

“你倒是会替他说好话，机灵懂事是真的，胆子大也是真的，你跟了我这么些年，天天在这个院子里，也委屈你了，我知道你是舍不得他，可他的路还要自己走，仇还要自己报，至于剑阁收徒的事，剑阁说了才算。”老翁听了这话，脸色一红，片刻便恢复了，有些疑惑的问道：“老爷觉得这事情究竟是谁所为，天下有这个胆子，有这个能量的也就只有那六大王府，可这六大王府现在来看都没有理由做这样的事。”

这大周朝有六大王府，这里的王府不是王爷的府邸，而是一王有一府之地，一府之大，辽阔无垠，而周王朝的中心便是洛邑城，以洛邑城方圆无数，便是大周的腹地，周天子直接掌管的地方。

当年还没有楚王，六王争天下，周王得了大河的龙脉，镇一国气运于洛邑城，又得儒门领袖王粲力挺，天下读书人纷纷响应，白云山，剑阁，灵山再不忍见人族再自相残杀，也相助周王登上天子之位，其他六王只见事不可为，只能就此沉寂下去，只是对洛邑城那个位置的窥伺怕是从来没有停止过。

“陈家得了周天子什么命令，现在只有周天子知道，陈家人到底查出了什么，天下人都以为陈洛知道，看来陈洛也不清楚，这背后的人怕不是六王府的人，六王府还没有道藏境的大宗师，天机不显，《易》也推算不出来，人族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一位大宗师。”这话让老翁脸色一变：“道藏境，那岂不是和老爷一样。”

“无妨，做了事就有目的，目的还没达成就总会出现，等等且看。”一句话，书房里的书全部开始翻页，像是被风吹动一样，然后慢慢又归于平静，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入夜，陈洛在房间轻咳，只是声音有些沉闷，明显在强忍着，每一咳便有血丝从嘴边溢出，他只是很冷静的不断擦掉嘴边的血迹，等明天早上处理掉手巾，免得留下线索。这时候，房门被人推开，慈祥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被藏锋剑的剑气伤了肺腑亏你也能忍这么长时间，老爷今日的话你都听见了，你打小就机灵，不用我说你也知道老爷的意思，老爷的心思我猜不透，不过老爷终究不会害你，让我看看你的伤。”

陈洛透着黑暗看着眼前这张慈祥的脸，笑了笑：“先生自然不会害我，柳伯放心，我没有事，日后的日子还长，也总有再相见的时候。”

“你明白就好，去了剑阁也莫怕，先生会一直看着你，我把你当孙子养，先生也一直当你是自己的孩子。至于你父母的事，先生推算天机都推算不出来，道藏境的大宗师，对你来说，比这片天还要广，暂时不要想，等你哪天真的看懂了这片天，你再想这个事，现在你还是好好睡一觉吧。”说完手一挥，陈洛便睡了过去。

随后柳伯的手化作数条柳枝，散发着莹莹绿光，在黑夜里尤其显眼，慢慢探进陈洛的身体，随着陈洛的呼吸一动一动，柳枝的光芒一点点变淡，随之消失不见，房间复又恢复到黑暗状态，柳伯转身走出房间，关上房门，望了一眼南方，隐于黑暗中没了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