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对驴的印象一般贬义大于褒义,但我对驴的记忆却是美好的,最初知道有驴这种动物,是看了连环画中阿凡提的坐骑才认识的,那时就喜欢上了小毛驴。
生产队饲养着十几头牛和两头驴,大黑就是其中的一头驴,随着土地承包到户,生产队的牲畜也要拍卖,因户多牲畜少不能平均分配,就用投标的方法,谁投的价高就归谁,然后再把钱分给没投到牲畜的户家。很多人家都选择牛,温顺,力气大。而父亲却瞄上了这头大黑驴(我们都叫它大黑),说驴吃料少用途多,大黑刚刚两岁,腿脚好,又听使唤。
当时看好大黑的还有武子叔和德贤爷家,经过几轮竞标,父亲终于以二百四十元的价格得到了它。在八十年代初,二百四十元不是小数目,借了好几家亲戚才凑足。从生产队往家牵时,父亲把我放到驴背上让我骑着,当时我吓的要命,两手使劲抓住驴鬃趴在驴背上不敢动,跟在后面的士刚和强子却羡慕的不得了。
大黑进了我们家后,都拿着像个宝儿似得,父亲在它的脑门上用红丝线扎了个穗头,在脖子下拴了个铜铃铛。每天早晨都会把刷锅洗碗的泔水拿来饮驴,还在水里撒上点麸皮或玉米面之类的给它调调口味。喝完水后就到门外的空地上遛上几圈,这时大黑就在地上表演几个驴打滚儿,伸展一下筋骨,然后爬起来抖抖身上的土,将头扬起张着大嘴伴着脖子下叮当的铜铃声,就啊呃···啊···啊呃···啊···欢悦的高歌一曲,保证一天都精神足足的。
每逢周末或假期,强子常来找我玩,还把平时攒下的糖果给我吃。他的目的我是明白的,却吃完糖后装作不懂,等他多次央求我后,才悄悄地把大黑牵出来让他骑一骑,强子个矮,爬不上驴背,我抓住笼头使劲往下拉,大黑前腿一曲身子就趴下来,强子骑上后,就驮着他得、得、得地转上几圈,强子就像凯旋的将军,在驴背上耀武扬威,舍不得下来。
大黑从不挑食,冬天主要食物就是麦糠。在我们看来,麦糠的皮很硬上面还有带倒刺的麦芒,摸摸都觉得扎手,它吃起来却津津有味,就像我们平时吃虾米一样。父亲照顾大黑就像照顾孩子一样细心,他从不直接把麦糠喂给驴吃,都是先在水里洗净,捞出控干后再喂,说这样驴吃起来口感就好的多,既扎不坏口腔也不容易上火。
大黑的确很能干,家里的几亩地无论收或种全靠它。给玉米耘地时,别人家都是一人在旁边领着牲口,一人扶着耘锄。而每次父亲耘地,都是自己扶着耘锄,大黑随着父亲的口令或走或停,或里转、外转,工作效率高还不随意践踏庄稼,配合极其默契,引得邻里称赞不已。活好,用着温顺,惦记它的人就多了起来。村子里常有人来借用,父亲总是痛快地答应下来,等人把大黑牵走了他又感到很心痛,有时还像过去老财主对长工们干活不放心那样,偷偷的,远远的去监视,生怕大黑受到虐待。俗话说借的驴有劲,林子叔借去一下午就耘完了三亩玉米地,这样的速度是没有歇息时间的,况且天又热,来还驴时,大黑就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湿漉漉的,汗水顺着驴腿往下流。林子叔一个劲儿地解释说:“今天真是太热了,大黑出了这么多汗。”父亲痛惜地看着大黑,没有接林子叔的话,就牵着大黑进了驴棚,晚上喂驴时,父亲特意加了高粱和玉米。此后,林子叔再也没能借走大黑。
农闲时,父亲就套上驴车走村串巷,收些废品,或贩卖点水果贴补家用,这也是当初选择大黑的一个原因。
一天夜里,二叔来砸门,说他女儿玲子病得厉害,需马上去县城医治。去县城有十几里土路,那时农村里也没有先进的交通工具,父亲立即套上驴车,拉着昏厥的玲子和二叔飞奔县城,父亲的棍子雨点般的砸在大黑的屁股上,催它加速、再加速。到医院时,大黑前腿一软趴倒在地,累的口吐白沫。平时非常坚强的父亲,悔疚地搂着大黑的脖子,眼里浸满了泪水。
农村的日子越来越好了,机械化生产代替了畜力,村子里的牲口渐渐少了。父母年纪大了已不再种地,我多次提出将大黑卖掉,都遭到父亲的强烈反对。他反复说大黑是我们家的有功之臣,要善待它,现在经济状况好了,我不缺这几个钱花。父亲每天把驴圈打扫的干干净净的,然后撒上些干净细软的沙土,一点异味也没有,饲喂时也总选一些适口性好的食物。
第二年的一个夏日,父亲牵着它到村后的林子里吃草,大黑走的非常缓慢,到了林子里,面对着鲜嫩的青草似乎没有一点胃口,两眼默默地看着父亲,眼角缓缓流出了泪水,然后慢慢地倒下,轻轻地闭上了双眼。大黑在我们家生活了二十多年,它无疾而终。父亲说驴的一岁相当于人的七岁,二十多岁也算是寿星了。大黑的死去,父亲没有一点悲伤,好像很坦然的样子。
驴肉店的老板听说大黑死了,心中一阵狂喜。按以往经验来说,一头价值五、六千元的驴,死后两千元左右就能买回来。驴皮能卖两千多,驴肉净赚。于是哼着小曲,开着辆农用车来了,刚一提买驴的事,父亲火冒三丈把他赶出门外。后来,他又托了几个人来,都被父亲赶走了。
父亲用刷子把大黑浑身刷得干干净净,让人在林子里挖了个深深的坑,用干净席子铺了,让大黑躺在上面,然后再盖上一层席子,把土填上并培了个坟堆。晚饭后,家里不见了父亲,我们去寻找,最后在大黑的坟边见到了父亲。任我们怎么劝也不回去,他说就是回去
他说就是回去也睡不着觉,那驴肉店的老板不是什么好人,没准夜里把驴给挖走了呢。大黑死了近十年了,父亲还时常去林子里转转,每次站在大黑坟前,久久不愿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