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工日记1
2020年12月17日 星期四
今天又是特别难熬的一天,每天打工的心情取决于每天睁开眼后的第一感觉。这个世界上同我一样的打工人,你呢?
每天早上六点二十,我会毫无预兆地醒来,眼罩不见了,天色已经大亮。知道距离起床还有一个小时,我会翻个身,怀着巨大的满足再次睡去。七点半,闹钟响了,上班机制开启。只要能站起身来,走到卫生间,撒尿洗脸,就预示着今天又可以撑下去了。痛苦不堪的时候,我在想,要是人像一台机器一样就好了,机器人不会在刷牙的时候胡思乱想吧?机器人不会久久回味昨夜梦里久违的拥抱的感觉吧?机器人不会盘算着如何逃离自己的身份,摆脱现状,突出无形的重围吧?
梳洗完毕,穿好衣服,意味着今天早上的思想斗争再次以失败告终,也意味着剩下的力气要用在怎么幸运挑到一辆优质的共享单车,怎么碰巧挤上了一辆快要开走的但没那么拥挤的地铁,怎样在公司门口深吸一口气,换个轻松的表情进入大楼,怎样不顾一切地投入到工作当中。
在挑选单车这件事情上,我还没掌握技巧,大多数时候还是靠运气和直觉。尽量挑选好看的,成色新一点的车,但前提是小区门口还剩很多辆待挑选的车辆。大多数时候,昨晚密密麻麻临时停靠的单车已寥寥无几。记起刚上班那几天,门口只剩一些坏了的单车,只能花七块钱坐上热情又爱闯红灯的河南阿姨的电动摩托车。但电摩消费对于微薄的收入是一种沉重打击。再后来我发现必经的物流公司门口有大量的单车,索性走过去找车骑。再后来,知道早起就能在楼下骑到好车,于是闹钟又回拨了二十分钟。只有打工人才知道,好骑的单车会给人带来多么愉悦的体验。好的单车踩一下滚三圈,坏的单车吱吱嘎嘎,蹬一下走一下。骑到好车的时候,双腿轻松,双眼也能短暂地从仇恨中解放出来去欣赏这个世界的美,大可肆意看看风风火火赶往地铁站的电摩大妈,看看坐在大妈后面时髦但看不清脸的俊男靓女,看看必经之路上长得像糖葫芦的奇怪雕塑。我也没出息地想过,坐电摩(or骑电摩)是一种无上的享受。实现电摩自由,是目前的我对未来生活最大的渴求。每天上下班只要不用踩单车,哪怕风大一点,雨大一点也很ok。只要不用一出门就操心活着这件事情,我对这生活也不再有什么别的奢求!无论如何,心情好的时候,即便骑了一辆吱吱嘎嘎的单车我会心怀感激。至少上海的天气,让12月份还骑单车的打工人显得没那么可悲。
爱情的哲理适用于坐地铁,不需要早到,但晚到常常会引发一连串悲剧。不会迟到,车厢里人又不多便像是一份好的爱情。当然,座位永远是奢望,但只要能安安静静站着,不需要被挤得感觉自己连呼吸都很费力便是打工人的晴天。然而很多时候,我是那个快要溢出车厢的存在,仰仗车门,我赶上了太多趟拥挤又不得不坐的地铁。见过装太多零碎的旅行包吧?踩一脚或者用力用膝盖顶着就能顺利合上了。拥挤的地铁也不是无利可图。车厢的空间的确有限,所以被强塞进陌生人的怀抱时会有那么闭上眼睛享受的几秒。毕竟在上海,温暖的人到处可见,能温暖我的,除了热情的河南大妈还有地铁上陌生人的肉身。
公司距离地铁站有几分钟的步行路程。拐角的人行道上有一个自行车维修摊,摊主是一个高个的大爷。11月份还没那么冷的时候,他一大早就在工位上睡觉。甜甜的,任尔东西南北风那种,盖上军大衣,大爷才是人间最会享受的那个。12月,上海变冷了,大爷睡不着了,他戴了一顶黑色的毛线帽,军大衣穿上了身。他木然地躺在躺椅上,冷冷看着。我看他的时候,他也盯着我看。他的摊前停着两辆破旧的自行车,车筐里插着一块纸板,用毛笔写着两个大字:出售。从我注意到他的车摊开始,那两辆自行车就停在那里,车式老旧,不太像能卖出去的样子。大爷的生意很少开张。有很多时候,我怀疑他这是一种艺术行为,但偶尔也见过两次找大爷修车的顾客,我倒是挺替他开心的。大爷和他的车摊,是我行路上唯一的故事,此外,顶多在地铁上看见过一次故事,两个年轻人吵着吵着打了起来,打坏了路人的眼镜。大爷给了我自由的想象,工位却将我的想象禁锢,明月装饰了你的窗户,黑夜预示着我马上可以下班。
大多数时候,我喜欢忙碌的工作,因为这样时间会过得很快。如果时间可以折叠,那么这几个月的打工生活可以折叠成一张薄纸,上面什么都没写,原本写了几个字来着,我没看,就把他们擦了。他们不配,但的确又是我的生活。我希望自己永远没空和自己的良心对话,我希望自己永远不要提问,我希望自己永远沉默平静,我就是希望自己像机器一样活着。
精力尚有剩余的时候,我问我自己,现在每天做的一切是为了什么?为了养活自己?然而物质上总是匮乏,精神世界也无法维护平静,被侵犯被剥夺是常态。难道只是维持活着这一状态?亲爱的生活,亲爱的世界,亲爱的上帝,亲爱的真主,亲爱的各路天神,你告诉,人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你说我太绝望,你说我太悲观,你说我想太多,问题太多。我知道,我知道,我当然知道,那有钱的人可以奢侈又浪费的活着,那乐观的人可以盲目又快乐地活着,纵然是懒惰的人也不管不顾地躺平,任凭碾压。亲爱的生活,请告诉我,我这个一无所有,徒有一身疲惫和疑问的年轻人,做那无情冷漠的工作机器人是不是唯一的活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