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课本上找不到的答案 一
从厦门回来以后，陈卓阳就在林小米的生活中凭空消失了，没有电话，也没有短信。8月初，林小米收到了北大的录取通知书，晓娟收到了上海二医的，白雅丹也在第二天收到了A大的。千塘流行孩子考上大学，家里要大肆摆酒庆祝。晓娟的父母非常为这个女儿自豪，她便请了林小米和白雅丹一起过去。
晓娟家住在城乡结合部的兰里，离市中心有点远，林小米和白雅丹在公交车上晃荡一个多小时才到达。晓娟领着两人走进了一幢五层楼的农居房。一楼有个小院子，房子的大门都向外面开，分割成一间间的店面房。从院子的楼梯上二楼是晓娟家自己住的了，三楼，四楼，五楼刚都是一间一间的出租房。林小米抬头看了眼，每个窗户口都乱七八糟挂着灰灰绿绿的各色衣服，电影里看到过的的鸽子笼真实在她眼前展现。
“晓娟，原来你家是地主啊。”白雅丹先朝晓娟开玩笑。
“小地主婆，一个月很多租金吧？”林小米也附和了一句。
“我不知道，我妈管的，快点进来吧。”晓娟打开门后招呼两人进屋。
“你家里人呢？请客家里怎么没客人？”白雅丹挑了个位置在沙发上大大咧咧地坐下。
“我爸妈先去酒店了，我们晚点再过去，他们打麻将，很没意思的。”晓娟摇了摇头。
“奥，参观下你家房子。”白雅丹很兴奋站了起来。
“随便看，我去拿点喝的给你们。”晓娟换了鞋迅速朝厨房走去。
林小米跟在白雅丹后面转了一转，晓娟家的房子挺大的，一层差不多有两百多平米。站在二楼的阳台上往下看，一楼的院子里种着不少花花草草，竟然还有一个人工的水池和假山。青翠的松柏衬着错落有致而曲池流水，又不失精致和大气，完全是一副谜你版的江南庭院。不过只有一墙之隔的院子外面，分不清颜色的水泥地上就有很多外地人在摆摊，走动的人群，流动的小贩不时把垃圾扔到地上，弄得马路上遍地垃圾，污水横流，蚊蝇成群乱飞。夏天的风时不是夹着一股腐烂的味道飘到阳台上，让人忍不住掩鼻。林小米怎么也想不到两种环境会在同一个地方出现，感觉像副纵横交错的棋盘，高高的院墙将原本应该是一体的世界隔成了楚河汉界，谓径分明。
“来，吃点水果吧。”晓娟端了一大盘水果出来朝两人招呼，林小米和白雅丹双双回到了沙发上。
“你家好大啊。”白雅丹感叹了句。
“就这样，凑和吧。”晓娟回答道。
“这还叫凑和，你那一个房间，在我们家，那就是两个房间了。嫁人就要嫁千塘的地主，小米对吧？”白雅丹开玩笑道。
“啊……”林小米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愣在了原地。她的脑子里还没有嫁人这个概念，尽管她很渴望能够快点再见到那个天使般的笑容。
“奥，对，你不用，陈卓阳你都不要。”白雅丹心直口快，说出来后，马上捂上了嘴，“对不起，小米。”
“没关系啦。”林小米往嘴里塞了颗葡萄，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上去很自然，从厦门回来后，她第一次听到这三个字。
“小米，其实陈卓阳没有和萍萍在一起。前两天，吴昊跟我说，陈卓阳一回千塘就把她甩了，陈卓阳好像甩了一万块钱给她。”
“啊？睡过就甩了？”白雅丹吃到嘴里的西瓜直接掉到了地上。
“吴昊跟我说，萍萍不是第一次，她拿了钱，吭都不敢吭。小米，你也别怪萍萍了，她也挺可怜的。我前天才知道，她家跟吴昊家很近，爸爸妈妈都下岗了。家里开一个小店。她妈妈每天就是打打麻将，赌赌钱，根本不管家里的，连饭都要萍萍烧好叫她，她们家里经常打架，闹全小区的人都知道……”晓娟把声音压得很低。
“接电话啊，接电话啊……”林小米的手机突然响起来，打断了晓娟的话。李静来电要紧急出趟差，后天回来，书房的抽屉里给她留了五百块钱当两天的生活费。林小米耸了耸肩，家里又剩下自己一个人，爸爸妈妈总有出不完的差、开不完的会。挂掉电话没多久，晓娟的父母打电话来催，三个人便起身下了楼。刚出晓娟家的大门口，就听到后面有个声音在“姑娘，姑娘”叫着，不过三人都没有在意，直到老人气喘息息追上来拉住林小米的手臂才发现，竟然是那个送去救助站的老婆婆。
“老婆婆？”林小米一愣，这么大的城市里竟然会重新遇上。
“姑娘真是你。”老婆婆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一脸的激动。
“你还好吧？”林小米犹豫之后绞尽脑汁想了话，然后不动声色地把被拉着的手臂抽了出来。
“挺好，挺好，姑娘，你到我们家坐坐吧？”
“我们还有事呢。”晓娟上前一步挡在林小米面前。
“你是房东的女儿吧？”老婆婆认出了晓娟。
“你是……”晓娟打量了这个老人一眼，确定自己不认识这个老婆婆。
“我是大馒头包子店的。”老婆婆连忙解释道。
“奥。”晓娟点了点头，依然挡在两人中间没有动。
“阿婆，我们现在有点事，要不我晚一点过来好吗？”林小米怕晓娟的父母再催，站在原地没有动，她心底也不愿意去这种黑乎乎的小店。
“好好好，姑娘你可一定要来奥。”老婆婆连说了三个好，临走前还反复叮嘱林小米一定要去。
去酒店的路上，林小米简单跟两人提了提老婆婆的事，晓娟马上接口：“他们生意不是很好，欠了一个月房租了，我前几天还在听我妈说，再不交要把他们赶走呢。”
“穷的越来越穷，富得越来越富。”白雅丹先在边上感叹了句。
“哎……”林小米叹了口气没有接话。
“我们不要管大人的事吧？”晓娟略带犹豫地开口，生怕林小米一个不对劲，那她就夹在妈妈和朋友之间为难了。
“我们要管也管不了吧？快点走了，你爸妈要等急了。”林小米自然听出了晓娟话里的意思。晓娟的妈妈要收房租自然没有错，她想起老婆婆跟自己说的，家里旱灾，连喝的水都没有了，只能走出来。这个问题，书本上面找不到答案，总不能说这是老天爷不下雨的错？
走进酒店的大门，林小米才发现晓娟的父母竟然包下了整个酒店的大厅，大开了三十桌宴席。晓娟的爸爸满面春光站在门口迎客，快五十的年纪，肚子大大腆起，脖子上手上都挂了根很粗粗的，黄澄澄的金项链。晓娟的妈妈烫着卷发，略略庸肿的身材套在一件红色的金丝绒裙子里，耳朵、脖子、手腕同样都挂着金灿灿的首饰。林小米悄朝白雅丹看去，白雅丹躲过晓娟传递过来“暴发户”三个字，林小米悄悄朝她竖起了大拇指。
酒席上的菜很丰盛，一盘盘的鸡鸭鱼肉源源不断地端上来，不过大部分的菜上桌后都没有人去动筷，就放在上面供大家看着，充着主人家的面子。晓娟的爸爸在酒桌上豪气地与大家干杯，为这个女儿自豪无比，晓娟也被拉去招呼客人。
“我们比赛谁剥得快。”林小米无聊，转过圆桌上的一盘松子朝白雅丹开口。
“慢得那个成果归快的。”白雅丹飞快地拿起一棵松子动手。
“好，输了的没得吃。”林小米自然没有异议，也迅速开动起来。
“你们两真好。”晓娟突然出现在两人的身后，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两人剥的松子全部倒进了自己嘴里。
“你……”白雅丹和林小米几乎异口同声，两个人怎么也没想到晓娟会趁着敬酒的空隙过来，辛苦了二十分钟的成果就这么飞了。
“你们继续，我快好了。”晓娟看情况不对马上开溜了。
“画个圈圈咀咒你。”林小米对着晓娟跑开的身影郁闷地开口。
“咒她吃了以后胖成肥猪，嫁不出去。”白雅丹又特恶毒地加了一句。
画完圈圈，两人都停止了这种无聊的游戏。林小米抬起头来朝晓娟看去，有不少人在朝她的手里塞红包。千塘不知道什么时候盛行这种考上大学要请客的风气，甚至在极短时间内形成家家户户都学样的做法。林小米觉得这一定是酒店的商家，比如陈卓阳一家想出来赚钱的招，包括谢师宴也是。千塘永远都有过不完成节，请不完的客，送不完的礼。
林小米悄悄问白雅丹家要不要请客，白雅丹倒是给了她一个挺实在的回答，送来的红包都抵酒席的钱了，请客纯粹就是浪费钱。望着满满一桌几乎没怎么动筷的菜，林小米非常同意地点了点头。白雅丹反问她家要不要请，林小米也摇了摇头。妈妈没有兄弟姐妹，爷爷奶奶她没有见过。外公外婆过逝后，自己家好像就没有什么亲戚了，连在一个城里的姑姑也因为和妈妈吵过架而不太来往。过年过节林小米家基本上只有极少数爸爸妈妈的同事会过来坐坐。陈卓阳的父母也会来，每次都是陈卓阳抱一大堆东西，然后李静一般都会回个红包给陈卓阳，至于数目林小米不知道。
酒席一直到十点才散去，从酒店出来，白雅丹赶公交车先回家了。林小米答应去老婆婆家坐坐，只得和晓娟朝包子店走去。她原本觉得晚一点她们可能就关门了，那她也就不用不好意思了，可没想到走进那片农居房，远远就看到老婆婆坐在门口向外张望。见到两人出现，很远就跑了出来迎接。
林小米悄悄打量了一眼，二十来平米不到的小店，地上堆放着好些大锅，蒸笼之类的东西。一个黑乎乎油腻腻的灶台，几张破破烂烂的简易桌子，几个塑料的小凳子。后半间用一个因为沾满油污而看不清颜色的布帘子隔开了。老婆婆用衣袖子擦了擦凳子示意两人坐，接着帘子掀开，里面出来了那个小女孩和他的儿子、媳妇，另外还有一个像是男的林小米没见过，不过看上去年纪不比她们大多少。小女孩跑到林小米边上甜甜叫了声阿姨，林小米尴尬了半天才勉强应了句。长这么大第一次被人叫阿姨，当然一直生活在城市里的她自然不明白来自山村的老婆婆让孙女喊阿姨是因为尊重。
“姑娘，我们给你烧两个菜吃点饭吧？”老婆婆在林小米的边上坐了下来。
“不用，不用，我们刚刚吃过饭。”林小米连忙拒绝。
“那喝点饮料？”老婆婆欲起身去拿边上油腻腻的饮料。
“阿婆什么都不用，我们刚刚喝了很多。”林小米连忙去拉住她。想起郑建说的要饭的都是骗人的，她有点吃不准老婆婆叫自己来的目的，如果要钱，她不打算再给了。
“那喝点茶。”老婆婆执意叫人倒了两杯茶递上去，还端出一盘黑黑的一个一个小圆球形的点心放到林小米面前，跟我说是他们家乡的特产，一个劲劝她尝尝。不过林小米和晓对这个点心看上去有点黑乎乎的不干净完全没有兴趣，她只能说自己吃得太饱来推托。
“姑娘，很好吃的，你尝一尝，我刚刚特意做了等你来的，我还真怕你不来了。”老人拿一了个递到林小米手上。
“阿婆，我晚饭吃得太饱，现在吃不下了。”林小米接过黑黑的小圆球放回了盘子里。
“那我用袋子给你装了带回家。”老婆婆又要站起来，老人的热情太超出林小米的想象。
“不用，不用，阿婆，你叫我来有事？”林小米连忙摆手拒绝，这种东西拿回家里肯定被妈妈说，还不如直接贡献给垃圾筒，省了妈妈一顿罗嗦。
“阿姨，她们嫌脏呢。”那个和两人差不多年纪的男人，也许应该称男生坐到了林小米对面，拿了颗丢进了嘴里，咔嚓咔嚓嚼得很响。
“不是，我吃一颗，实在是晚饭我们吃得太饱了。” 心思被人看穿的感觉很不好，晓娟了解林小米是绝对不会吃这种东西的。她只能自己接了话题，拿了颗放到嘴里，咬开，里面是花生，很香。“嗯，很好吃。”吃完晓娟朝林小米点了点头。林小米犹豫后也拿了一颗放进嘴里，然后强迫自己吞下去。
“你们生意好吗？”大家尴尬地坐着，林小米只能无话找话，老婆婆的世界和她离得太远了，她不知道该和他们聊点什么或者现在是不是可以起身告辞了。
“过过日子吧。”老婆婆的表情告诉她应该不是很好，只是林小米没有办法。话题刚扯开就断掉了。林小米觉得自己真的很不会跟人聊天，最后还是晓娟说很晚了，小米还要坐车回家提出告辞。老婆婆又对林小米着一番千恩万谢却绝口没有再提需要帮助，反而弄得她觉得自己是不是小人了。离开前，老婆婆从里面拿出一大包的东西，说是他们老家的特产。还指了指那个年纪差不多的男生，说是他前几天带来的。林小米不肯要，老人执意要她拿走，还叫那个男生帮忙提上车。
临走前跟晓娟的父母道别，晓娟的妈妈在知道林小米的父母都是当官的后，又抱出一大堆的东西叫她带走。说是他们亲戚自己种的，送来给他们，还说买得都打药，这是纯天然，不打药，买都买不到。实在推托不过，林小米只得提了两个西瓜，四个甜瓜，一大袋葡萄。城里现在似乎很流行绿色食品，林华和李静的司机有时往他家搬东西时，他们经常会跟林小米说什么纯天然绿色食品之类。她常常一笑置之，土地都被污染了，光光不打农药又能有几分是真正的绿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