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年喻年，你看远处那个星群！”

　　殷初初像个活蹦乱跳的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叫着，指向窗外。她迫不及待想和喻年分享自己这壮丽的发现，半晌都没有等到回应。

　　“......喻年？”

　　不再说话后才发现太空舱内其实是极端的寂静，喻年已经很久没有出过声了。殷初初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回过头。

　　在漫天群星之中，喻年早已闭上了眼睛。

　　01.

　　殷初初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合格的探索者。

　　体术不好、驾驶不合格、机械理论基础更是一塌糊涂。连她自己都知道的事情，所有人都好奇为什么喻年看不出来。

　　但殷初初知道喻年是看出来了的。可选拔时青年还是毅然摸了摸她的头，说你就跟着我。

　　殷初初当时傻呆呆的，仰起小脸问：“啊？可是我什么都不会。”

　　喻年说我会就行。

　　后来配合训练，周围人都在窃窃私语，笑话殷初初不知天高地厚，来拖喻年后腿。殷初初没有说什么，但是头垂得低低的。

　　青年就过来揉了揉她的脑袋，说你不开心，好明显，兔子耳朵都耷拉下来了。

　　殷初初于是忘了那些流言蜚语：“我哪有兔子耳朵？”

　　喻年点了点她的脑壳：“这里。”

　　她就踮起脚去拍他的手，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在拍一个各方面都是联盟顶尖的人类精英。

　　02.

　　喻年从来说到做到，他没让殷初初为两个人的飞船担一点心。

　　兔子和鱼号飞得平平稳稳，偶尔对接上其他探索者的信号，殷初初少不了要炫耀两句喻年多么厉害。

　　他确实很厉害，一个人操纵飞船，一个人维修，一个人严肃地向地球汇报进展。殷初初无事可做，只好给喻年做好大一桌吃的。

　　喻年就夸她，做的饭比营养液好多了，但是飞船上的食材还是节约一点。

　　殷初初撇嘴，营养液是什么难吃的鬼玩意儿，她一点成就感也没有。

　　确实还是会愧疚，喻年一个人挺拔地在她前面完成所有艰巨的任务，她就在后面划水。殷初初问过喻年很多很多次，自己有没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青年看不得她可怜的眼神，思索片刻，说：“那你多画一些吧，我们旅途中看过的所有风景。”

　　窗外总是黑漆漆的，哪有什么风景可言？

　　但殷初初说不出拒绝的话，她认真点了点头，给喻年敬了个军礼：“长官，殷初初保证完成任务！”

　　因为喻年说，就像你在基地画的那样。

　　03.

　　殷初初成绩不好是有原因的，谁让她总在别人训练时摸鱼画画。

　　喻年总是说，如果殷初初不是生在人类被迫转向外太空求生的大探索时代，肯定会成为一个家喻户晓的画家。

　　可惜没有如果，画家在这个时代没有生存空间，家喻户晓只能变成人人唾弃。

　　但殷初初还是偶尔会顺着喻年的话想象。她想象自己穿着洁白的连衣裙，面前是一望无际的紫色花海，而她手中抱着她的宝贝画板，上面是天马行空的缤纷色彩。

　　只是想想，就觉得那画面像是洒满了光。

　　可是这么多年以来，喻年是唯一一个不吝惜对她绘画天赋赞美的人，唯一一个。

　　两个人第一次相遇，殷初初在全封闭训练室的玻璃墙外偷偷给人类精英画速写。她全神贯注，嗖得一声手中画本被人轻轻抽走。

　　殷初初瞬间血液凝滞，屏住了呼吸。可精英没有嘲笑她，也没有毫不犹豫撕掉她的画。他皱起和画中一模一样的好看的眉，嘴角抿出的凌厉弧度却略微柔和。

　　初次相遇，喻年将画本还给她，说：“继续坚持。”

　　从来没有人让她坚持，从来人们都是让她放弃。于是这句话，殷初初决定记到世界尽头。

　　04.

　　后来他们真的来到了世界尽头，两个人一起。

　　以光的速度行进过程中，留在地球上的人类也在不断进步。从最开始连通话都断断续续，到现在，他们可以对着摄像头打招呼。

　　殷初初的画在她自己都意想不到的时候，骤然暴露在了世人眼前。喻年站得笔挺，双手托起她用了全部心力的大幅油彩，站到了镜头前。

　　他严肃而郑重地说：“人类需要梦想。”

　　那副画被命名为美梦，喻年和她一起取的。画上是浓重的黑色，其间闪耀着点点星河。

　　画得时候很是费力，太空失重的环境常常使得特殊颜料都漫天飞舞，喻年从没嫌弃过她弄得一团糟。

　　不过殷初初觉得，一切都值得。

　　在留守地球的人类面前，喻年以探索者的身份捧起她的画，告诉人类还有希望。星空深处，就是人类的梦想。

　　地球再次传来视频通话请求时，对面已经是又一批后代了。殷初初不敢面对人类的更替兴衰，喻年回来之后告诉她，地球上多了一些人，被称为画家。

　　殷初初在兔子和鱼号里飘得晕头转向。

　　05.

　　旅途中也并不是总有时间让殷初初来画画。

　　漫长无尽的漂流是探索者生命中的主旋律，其余时候，则间杂着险象环生的危机。他们轻飘飘地落在又一个孤独的星球之上，喻年神色冷峻，却并不意外。

　　“啊，走吧。”他说着，重新启动了刚刚落地的小型探测器。

　　殷初初有些沮丧，但也早已习惯。无功而返又不是一次两次了，何况这颗星球都不需要探索，不断喷发的火山说明了一切。

　　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至少回到飞船上之后，殷初初的梦里肯定会充斥着耀眼的火光与一片疮痍的大地。

　　他们并肩踏上过一望无际刮着带了冰霜的寒风的冰原，也走上过陨石遍布千疮百孔的行星。见证过数亿光年开外，亘古时期超新星爆发所映亮整个宇宙的光芒。

　　那些瑰丽的画面，最终都定格在殷初初的纸上，飘满了他们的飞船。

　　06.

　　决定要不要飞越虫洞前往更深更远的宇宙时，殷初初头一次和喻年爆发了激烈的争吵。

　　她气鼓鼓地转头就跑，一个人缩在角落里生闷气。喻年站在她身后，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飞越虫洞不是一件简单的小事，人类的技术决定了这注定是一场单向飞行。

　　喻年说留在这片区域已经不会再有进展了，殷初初心里也明白，但她更知道，这一去，他们将再也没有机会回到地球。她踏过了那么多迥异的土地，却早已遗忘了关于母星的记忆。

　　可最后殷初初还是偷偷擦干眼泪去和喻年道歉，他没有责怪她意气用事，只是很轻很轻地揉了揉她的头。就是那个瞬间殷初初更加坚定了信念，她想到一句话，很久很久以前霍金说过的那句话。

　　“正是因为你爱的人住在这里，宇宙才有了意义。”

　　不管是为了喻年，还是身后遥不可及的地球，殷初初想，他们总归还是要前进的。

　　07.

　　漫长的三万七千九十四天，亿万光年的距离。

　　存在是奇迹，相遇更是奇迹。

　　希望终于降临的一瞬间，殷初初第一反应不是狂喜，而是无尽的茫然，就像她身后这片全然陌生的广袤宇宙。

　　她下意识看向喻年，他的脊背依然挺得笔直，但刚刚向地球回传完坐标的身影，和她如出一辙的落寞。

　　殷初初轻轻走过去，喻年回头，第一次展现出了疲惫的姿态，温柔地靠在她的身上。他说：“初初，我们回不去了，以后该怎么办？”

　　他询问着，仿佛她才是主导者。殷初初手足无措，强忍住眼泪，故作镇定地说：“没关系，飞船上还有好多好多资源，食物也够吃一阵的。我们可以先休眠，关闭所有能源设施只留下信号发射装置，然后等他们来接我们。”

　　喻年闭上眼睛，说好，就听你的。

　　他们各自做好准备，殷初初转身收拾自己漫天飞舞的画，告诉喻年等人类前来定居，她一定要开个大大的画展。她抬起头，入目是不远处绚丽的星群。

　　整理好全部东西，殷初初将最后一幅画作端端正正摆在了最上面。

　　是当初在基地时她画的喻年的侧影，最开始那张潦草的速写被她在漫长的旅途中偷偷修改，背后加上了她所见过最绮丽的星空色彩。她还没给喻年看过呢。

　　殷初初仰起脸，不让泪水打湿自己的画。

　　说再见很艰难，尤其是对最爱的人，所以喻年没有给她道别的机会。殷初初看着身边冷冰冰的休眠仓，隔着沾了寒气的太空玻璃，她已经看不清喻年的眉眼。

　　殷初初终于笑了，她走向自己的休眠仓，仓门即将封闭的那一刻，她躺着望向喻年的方向，说：“晚安，好梦。”

　　醒来后，希望我们能再见于新世界。

　　【我愿能再见你，我知我再见不到你。但你的引力仍在。我感激我们的光锥曾彼此重叠，而你永远改变了我的星轨。纵使再不能相见，你仍是我所在的星系未曾分崩离析的原因，是我宇宙之网的永恒组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