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让我再听一次橙子的声音,我定当,心怀感激 。
1
“你听,橙子里有东西。”
“你总是瞎想。”
“不,真的有。”
“怎么可能。”
这是我拿到的第十二个橙子了,在先前的几个橙子里,我都听见了里面的声音。最开始我不知道她是什么东西,只是当我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她就发出咕噜的声音,我想,真迷人。她就在我前方的角落里,黄橙橙的外衣着实好看,就像我以前苦求着我妈买过的一条裙子,仿佛穿上就能使人嫉妒。我有点不知所措,她真的太好看了,上面有点小下面有点大的椭圆鸭蛋形的形状,可以用两只小手认真捧着她。她又发出了什么声音,窸窸窣窣。我更想要她了。她在那个角落里。我在想我要如何不动声色地走过去得到她。于是我起身,拿上一本上节课老师评讲的数学作业,佯装问题一样,匆忙着步子,离这个小东西近了的时候,装作手一抖书落下,迅速捡起这个小橙子,然后揣进右包。一路狂奔厕所再绕回去,立马放进书包里,拉上拉链,嗯,完美。是的,我不可遏制地爱上她了。
2
在我还不知道她是个什么的时候,我就把她放在衣柜里。衣柜像是我的百宝箱,能够藏很多的东西,我时常把那些隐秘的东西排在衣服的最底层,想想自己真是一个聪明的人,平凡的东西总是因为随意被错过。
之后我就时不时想方设法弄明白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美丽的东西让人着迷。我可能画在草稿本上杵杵同桌的胳膊偶尔问问有没有见过这种东西,她总是摇头让我十分的丧气。后来在美术老师画出类似于我那个美丽的小东西的时候,我发困的眼睛突然醒神,像一个发现新大陆的勇士,由于太过激动,胳膊肘以下的手一抖把顺手的杯子打翻,在地上哐当发出响亮的一声。我终于知道她是什么了,橙子。二声的后鼻韵cheng能够使声调升温,轻声平稳的zi刚好能使嘴裂开成一个弧度。真是动听。
而且我还发现她的另一项功能,她是可以作为一种食物品尝的。
3
之后我总是能捡到橙子,像是某种神灵的召唤,要先有朦胧模糊的光打在世人的脸,是会给心诚的人一个馈赠。要么是在右拐的楼梯口,或者是菜市场十三号街道旁挨着菜摊的那个凹塘里。每次我都像个窃贼,以一种强势幻化虚掩的力量揣进包里。我能听见她们在我兜里传出的笑声,清脆又响亮,我也每次有种大获全胜的喜悦。
可能是我太大意了,我忘记所有放在生活中太过平凡的事都会被随意不知觉打破。
导致我妈收拾衣柜,整理我的衣裳的时候。她不仅狠狠呵斥了我把穿过的衣裳塞进衣柜里,还质问我为什么衣柜里多出了这么多个橙子。你能想象她气急败坏的脸放在白日下和太阳媲美,到底谁更胜一筹。于是几天她都板着脸,我也不跟她说话。但那个衣柜晾晒了整整三天说是为了去除气味,每每看见都都让我心怀忐忑。
惊奇的是,我妈知道那是个橙子。她像发现了什么一样。于是,每天她都会带一个橙子回家。我突然就不讨厌她了,反而羡慕她。以前她总是很早很早出门,在我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扶着门首,看着一条通往远方不到尽头,一直消失在视线的某个点,我一直怀疑是这条路带走了我的妈妈,为了排解我的愤怒,我时常就在这条路上多踩很多脚就像揍了它很顿一样。现在我不,我觉得这条路可能是阿拉丁神灯里出现的那匹布,载着我的妈妈,带着我可爱的橙子,欢喜地出现在我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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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给我的橙子我一个也没扔,我还是喜欢把她们藏在衣柜里,就好像,我一打开衣柜,里面全是她们说的悄悄话,我可以在失眠的时候就钻进衣柜里听她们谈天说地。
我以为这是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于是我把它摇起来放在同桌的耳朵里蹭,她非但没听见还骂我神经病。问了很多其他的人大多数的反应也是这样。我好像发现了一个惊人的大秘密。我骄傲剧增,自信膨胀。揣着的橙子都更加有底气,笑得跟个花儿似的。
于是我会把橙子送给一些人,但不是所有人都送。比如我可爱的同桌,她有好多笑话讲不完,我把橙子给了她表达我对她的喜爱。我也拖了一个朋友的朋友给我心爱的人悄悄地就放在它的抽屉里,可能他终其一生都不会知道是哪个人送的。每年祭奠爸爸的时候,我都要放一个在他坟头前,我希望我的橙子能够陪伴他,在明亮的天堂里不要太孤单。
只是有一天,我看见其中有一个外衣失去了光泽,发皱的皮上出现白色的毛点,连着酸臭的气味溢满了整个衣柜,我跑着去问妈妈。她一马把我手里的橙子扔进垃圾桶和那些黏稠的液体,中午吃剩的鱼刺放在一起,我欲捡起,她狠狠拍我的手。我听见她盛怒的语言,烂了你还去捡,你不知道吃吗。你傻吗。
当时我才明白原来她是会烂的。她的美丽也是会消逝的。
原来我的喜欢也应该是趁早的,容不得丝毫拖拉的等待,就要将她吞食。
在最热烈的死亡里,纷然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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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我翻出了我所有的橙子,我开始计划,一个橙子最多留三天我就要把她吃掉。原来经历过三天的橙子味道刚好浓烈,果肉味膨胀与味蕾接触连着刺激神经,被填满所有的酸甜的汁,不觉得眯起了眼睛,有嚼落的未撕下来的连丝混着牙齿的咀嚼,一瓣一瓣足够鲜亮的饱满的果肉和着她们的歌声从我的喉咙里滑下,我似乎能听见她们在我的胃里唱歌,我满足地眯起了我的眼。
感觉拥有了橙子,我可以开心整个后半生了。
直到有一天我妈不给我带橙子了,我懊恼地看着她和她赌气。她这次摸摸我的头任我发脾气,什么也不说只是挨个声地叹气。
她不再出远门了,煮煮饭,砍砍柴,针补破烂的衣服就是整整一天。她的表情有些呆滞,眼神更加无神,我看见她的脸像搅动的螺丝钉,一动不动就是一天。但是我还是很生气,她不能给我带橙子了。
我没有橙子了。我准备伺机潜逃,也许我沿着门前的小路走我就能到我妈妈经常去的地方,像她以前给我带的一个橙子一样自己拿着一个橙子回来,宛如一个闪闪发光的橙子。
中午的时候,我就借言出去玩,然后开始我的冒险。我还是有准备的,中午以防意外的不测把同学送给我的玩具刀带上一路,我像一个孤独却满腔热情的骑士,只为把美丽的橙子带回家。
路上没有想象的猛兽吐着獠牙似要吞食你,没有半路窜出的强盗呵斥拿你的钱。周围的树确实比自家的好看,摇摇摆摆的叶子就像我摇的头。
平安无奇地来到了我妈经常来的地方,我看见它确实比我家的小村大大很多倍,但是还是有盖瓦片的房子,穿红绸布的美丽姑娘和打湿汗巾辛勤的汉子。只是,太多的橙子了,我能感受到我兜里的橙子憋屈了身体,已消去了光泽,可能在哭泣?此时我就像一个踌躇满志想得到夸奖的孩子突然硬生生地受到一副冷漠脸。我慌张朝回家的方向努力奔跑。
我没有拿橙子回家,一个败兴而归的骑士,不会得到什么喝彩。只是从那以后,我再也听不到橙子的声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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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妈开始出远门了,又开始早早地走那条路了。脸上还有荡漾的微笑看着真是憔悴。
她开始重复给我带橙子回家了,可是我听不见橙子的声音了。她安安静静地立在我的衣柜里就像我图画本上的画,永远定格永远无法闹出一点动静。
我无法跟任何人说我很难过,当我拥有的所有希望开始滚到失望边旁,沾上他干涩的灰,连着一起变成失望,慢慢过渡成难过,一切平静地可以用几秒的秒间来度量,我想哭的,嚎啕大哭。
但我决心将绝处逢生的希望握住最后一秒,每天等待橙子开口发出声音,直到最后它完全腐烂连着外衣全部裹上令人森然的毛,发出常人难以忍受的刺鼻气味,最后才会用卫生巾把它捏起来扔进垃圾桶里,有时用力过猛,手上沾满挤出的腐烂的汁,不得不用清水竭力冲洗,原来最后她也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7
我一直觉得是我的什么错触犯了某个神灵,然后受到惩罚,许是我不该走去那个小镇的。
而后每年的新年愿望,我都认真磕完三个响头,仔细瞑目,双手合十,长长祈愿着。
如果,再让我听一次橙子的声音,我定当,心怀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