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之前我点开了朋友圈
文/一瞬
“死者姓名？”
“李瑟。”
“死者年龄？”
“一月份，满二十一。”
闻言，审讯官抬头看了我一眼，我咧嘴冲他一笑。我知道我现在的样子有多难看，嘴唇干裂的起皮，皮肤因为缺水失去了光泽，头发凌乱脸色难看。估计审讯官也是觉得我这副样子太惨不忍睹，迅速地低下了头。
“这么年轻怎么就来这里了？”
“不想活了呗还能有什么。”
“行吧，即便这样，流程还是要走一下的。来，我们去看看你生前的地方。”
就这样，我跟着审讯官来到了我生前的住所，在拥挤潮湿的弄堂深处的小窝。房间里干干净净，丝毫没有人居住过的痕迹，而“我”躺在床上安静地睡着。
“叮”
“我”身边的手机弹出了一条微信，我下意识地去点开屏幕，伸出手捕风却握住了一片虚空。
“你忘了，这尘世间的东西已经和你无关了。”审讯官在一旁好意地提醒我。
“随便吧，不看也罢。”
“你确定对这个世界不再留恋了，对吗？”审讯官例行公事般开口问我，我猜他对每一个死了的人都会问这个问题。
“对。”
“好，等你做完下一个任务，就可以正式告别人间了。”
“我他妈都死了，还有任务给我做？”我忍不住爆了粗口。
“这是规定。”
好吧，我无奈的妥协，原来死也要按照基本法。但我万万没想到，接下来的一个任务，竟然是在微信的朋友圈里待一个月。
“这是什么任务啊？你是不是在搞事情？”我对着审讯官翻了无数个白眼。
“这是规定。”
“什么规定？合着你的规矩都是为我一个人定的?我待在朋友圈做什么啊？不是…我是问我怎么进去？”
“这个你不用担心，你只要安心的在我们给你划定的圈子里好好生活一个月就行了。这也是你离开的最后一步，对人世间的爱恨嗔痴念进行断舍离。”
“妈的智…”
“你说什么？”审讯官皱起了他的一双剑眉。
“智慧树下你和我~”好汉不吃眼前亏，我决定忍了。于是我开始了为期一个月忍辱负重的生活，说是忍辱负重，其实也不尽然，因为我并没有过得多么惨。恰恰相反，比起我生前的日子好多了。
每天我吃完饭后就窝在沙发上拍着圆溜溜的肚皮，时不时去他人的动态里逛一圈。现在的我，终于明白了审讯官让我待在朋友圈里的意思。我仿佛被赋予了特异功能，可以随意穿梭在他人的生活里。就在刚刚，朋友圈里著名的白富美S君发了一条在豪华饭店吃饭的照片，我跟着她的动态跑了过去，但是结果却让我大吃一惊。只见她只身一人坐在饭店大厅，蹭着wifi和微信上的人闲聊。
接着她又点开了一个男性的头像，“嗯…好的呀，我明晚有空，地点你定哟，不过路边摊那种地方我可不能去哦，我吃了会拉肚子的。”我不禁连翻几个白眼，你咋不说你是仙女只能喝露水啊。况且…我打量了一圈也没见着她身边的饭菜啊，想着想着，我对她以往所发的动态也产生了怀疑。清一色的抿嘴自拍，背景都是马赛克，数不清的坐在副驾驶露大腿的照片，却从来不见开车的人，朋友圈里几乎游遍了世界，但是都只有风景。果然是朋友圈里的白富美，当之无愧的Drama Queen啊。
这时，我突然收到了朋友圈更新的提醒，是很久不见的F君。我和他同学十二载，他一直是班里最认真刻苦的人。他有点口吃，人也木讷，不太招人喜欢。我问过他为什么整天抱着课本不和其他人一起玩，他呆呆地傻笑着说，“我玩不起。我家里还指望着我努力考上好学校呢。”后来接触多了，也逐渐了解了他家里的困难，他是他们家乡唯一一个出来读书的人，家里对他的期望很大。自高考结束后我就没有关注过他的动态了，而现在照片里的他身着笔挺的西装，自信地站在礼堂中央演讲，与昔日的模样判若两人。我顺着动态跟了过去，他的以往足迹一幕幕呈现在我眼前。深夜里，他蜷缩在一个和我房间差不多大的屋子里，跟着手机里的音频一字一句地练发音。下一幕是他在街道上夜跑，他耳朵里塞着耳机，步伐缓慢而坚定。再后来是他顶着烈日辛勤地跑销售赔笑脸。
“别他妈来烦我了，最讨厌你们这群狗皮膏药了。”F君对着那人卑躬屈膝，那人却将手里的文件甩了他一脸。待那人走后，F君弯腰将地上的纸一张张捡起来，再拍拍灰塞回口袋。我点开他那天的朋友圈，他写着，“忙完这一单下一顿就可以加两个鸡腿了。[憨笑][憨笑]”底下有一个我们共同好友的评论“加两个鸡腿就这么开心，真没出息啊你。”F君只回了一个傻笑的表情。我想起了动漫里的一句话，“和你们这些少爷不同。我们光是活着就竭尽全力了。”我就这样看着他一步一步的成长，从一开始说话结巴，被老师叫起来发言都能脸红到手足无措，说话带着乡土气息的小男孩，变成今日站在几万人的大礼堂镇静自若，有条不紊地陈述自己观点的商业精英。言毕，F君对着台下深深地鞠躬，我隐隐瞧见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光芒，似是寂静夜里划过静谧草原的一道白色闪电。台下掌声雷动，追光灯为他镀上金身。尼采曾言“谁终将声震人间，必长久深自缄默；谁终将点燃闪电，必长久如云漂泊。”比起F君，我以前的日子好像也不算太差，面对人生坎坷，我选择了逃避，而他选择迎难而上，如今他迎来了属于他的辉煌。不知道为什么，我在刹那间心里涌起了一丝不舍，我好想在这个世间再走一遭，好想像他一样再拼搏一次。
“这又是谁？”朋友圈突兀的刷出来一张结婚照，照片里一对璧人挽着手笑得无比甜蜜。通过仔细辨认，我发现女方是我的一个朋友小L。小L是我的大学室友，长相清秀、性格内敛的南方姑娘。刚开学那阵她就和我校的一个男生H聊得热火朝天，出身小城镇的小L遇到H这个人间浪子，一下子就乱了阵脚，缴械投降了。大学四年，我看这两人小打小闹不断。小L在这段关系里实在太弱势了，她对H的喜欢深到失去自我，而失去自我的人往往是不可爱的。记得有一次小L冒着大雨冲回宿舍，她浑身湿透，人止不住地颤抖。她哭着求我们借手机给H打一个电话，因为H已经把她的手机号码拉黑了。我们寝室长看不下去了，借了手机给小L。结果电话那头的H一听到小L的声音，立即毫不犹豫的把电话挂了。事后H还托人传话给小L，“我烦透了你这个样子，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对我而言都是噩梦。”小L闻言出奇的冷静，没有掉一滴眼泪。她对着墙壁发了一夜呆，隔天她神清气爽地回来，怀里抱了一大堆化妆品让我们教她化妆。想当初H追她时，就是喜欢小L一脸素净、天真无邪的模样，而分手前他对小L说：“你知不知道收拾打扮一下自己？你看看我朋友的女朋友，我都不好意思带你出去。”世事真是讽刺，当一个男人不爱你的时候，你做什么都是错。呼吸是错，说话是错，就连死都是错。毕业以后我只知道小L进了一家企业，关于H我也再没听她提过。而现在小L小鸟依人地靠着她的未婚夫，她的幸福仿佛要溢出屏幕。她笑的很甜，好像从来没有在爱里受过伤一样。只有我记得在无数个夜里，她哭到呕吐，口齿不清晰地问我：“李瑟，我是不是哪里不好，所以他现在不爱我了？”我摸摸她的头，像是在安慰她又像是在安慰自己。“你哪里都好，而且你值得被爱。”现在的小L若与H再相逢应该会道一句，“今日觅得良人，多谢当年不娶之恩。”
掰掰指头，一个月到了，审讯官照例一袭黑袍准时出现了。嗯，黑色挺衬他的。
“为什么这么久你都没有提过你的父母？你从来没去他们那里看一看吗。”他问的我有些懵了，是啊，这么久了我好像从来没有去我爸妈那里看一看。
“我和我爸妈感情不好，不提也罢。”虽然是这么说的，但是我还真想去看他们一下。虽然当初喊着让我滚出家门的是他们，但是他们要是知道我现如今的状况……会怎么样？我不敢想。自几年前和爸妈发生一场争执后我负气离开，这已经是我在外面的第五个年头了。
“去看看吧，看完再走。”审讯官提议道。
我回家了，家里的摆设一如往常，好像这几年我没有离开过一样。我娘戴着老花镜正在看菜谱，我爸躺在阳台的摇椅上乘凉。
“这菜谱你都看多少遍了。”我爸声如洪钟。
“看了多少遍还是做不好，人老了，不中用了。”我娘轻声叹了一口气，又继续说，“我是想着多学几个菜，等小瑟回来弄给她吃。”
“我微信里收藏了几个菜谱，你看看有没有她喜欢吃的，她好久没有发状态了啊。”我爹划开手机屏幕，在点开微信的一瞬间，我看到我的对话框被置顶了。我的鼻子好酸，但是我流不出眼泪，我已经好久没哭过了。
隔了半晌，审讯官问，“来说说你为什么自杀吧，我想知道真实的原因。”
“这也是最后一步吗？”我反问。
“不过没关系，我就满足你这个好奇宝宝吧。”听到这里，他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别皱眉，我有没有说过你皱眉的样子像极了我前男友？”我自顾自找了个位置坐下说。“要从哪里开始说起呢？从我小时候吧。我从小就不让人省心，初中以后就开始走偏，抽烟喝酒打架文身早恋。我想变好的，我也想跟别人家的孩子一样，给父母长面子。可是我骨子里的劣根性太重了。后来谈了一场刻骨铭心的恋爱，在爱里毫无尊严。小L简直就是我的翻版，但我比她更甚。我自认为生性洒脱骄傲，但是那几年的时间我丧失了所有的尊严，只为了让那个人留下来。好话说尽，坏事做绝。我渡得过万里狂风，我渡得过千条性命，却渡不过他不顾一切转身离去的目光。他恨透了我的歇斯底里，终于还是决绝地离开了我。失恋那阵子我仿佛行尸走肉，酗酒，抽烟，自残。偶尔穿越拥挤的车流时，我想过一了百了。好不容易经历剜皮挫骨之痛走出来的我，发现我竟然他妈的怀孕了。真的不能再狗血了吧。我坚决地打掉了小孩，从大学里辍学出来工作。就因为辍学这件事我和家里闹掰了。流浪了几个城市，准备开始新的人生时，我发现我得了抑郁症。早些年疯狂的透支身体也让我付出了代价，我得了一些不会死但是足够折磨人的慢性病，不能生气不能吃辣，稍微一激动就发病。我没有朋友，没有家人，没有恋人。回顾这二十几年，我一事无成，半生做烂泥，连哭都怕失礼。于是我自杀了。”
“那现在呢？你还这么坚决的想死吗？”审讯官问我。
“我不知道。”我开始犹豫了，在这一个月里，我看尽了身边人的喜怒哀乐，我发现我竟然还是留恋这个世界的。
“你不是想死，你只是想逃避。你觉得你的日子太不如意了，但是你不明白每个人都不容易，不是只有你。”
“就算我活着，日子会越变越好吗？”
“可能会，可能不会。但你现在已经这么糟糕了，还能差到哪里去？你这一个月看到的都是你认识，熟悉的人，他们过得很好吗？不是每个人都会去死。”
“众生皆苦。”
“回去吧，这里不属于你。”审讯官很坚定地对我说，他一挥手，我如坠云雾，整个人轻的像根羽毛似的飘了起来。飘了很久很久，醒来时我发现一切一如往常。我就躺在床上，墙壁上的时钟指向了下午四点，一切仿佛都只是一场梦。点开微信发现有几条未读消息，小L的，“瑟瑟我要结婚啦，请柬发你啦，你要来哦。”我爹的，“什么时候回家吃个饭吧，你妈想你了。”我翻到最上面一条，是前男友发来的，“好久不见，我想你了，瑟瑟。”
我一条一条回复，“嗯，一定去。”“我月底就回家，我也想你们了。”划到前男友那条时，我犹豫了一会儿，最终回他一句，“放过我吧，保重。”然后毫不犹豫地删除好友，心上的石头悄无声息地放下了。窗外的太阳还没落下去，将屋内照耀的温暖无比，我似乎可以预见，我的新生活正在缓缓拉开序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