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暑,表示极为炎热,夏天到了最热的时候。“时节方大暑,试来登殊亭。凭轩未及息,忽若秋气生。”在酷暑中忽感秋意,云一淡一轻,风一清一凉,丰收的秋天就要到了。
刚结束了一场雷阵雨,空气里扑朔着雨后泥土的味道,感到无上清凉。清风徐来,平心静气,欣赏元代倪瓒的《凉亭消夏图》。
《凉亭消夏图》为纸本水墨画。画面中,一座古朴简素的凉亭坐落在岸边,亭内两人席地对坐,潜心交谈,神态悠然。凉亭旁,修竹挺拔如剑,枝叶交织成翠色屏障;几株高树枝干遒劲,绿叶如盖,与修竹相映成趣,在地面投下斑驳荫凉。亭外溪水潺潺,石矶错落,远处山影淡淡,云雾缭绕间,数只新雁正掠过天际,为画面添了几分灵动。
画上端题诗“八月江南未陨霜,寻枫欲赤碧梧黄。停桡坐对西山晚,新雁题诗小着行”,诗与画相互映衬,别有情调。倪瓒素以“洁癖”式的极简用笔闻名,此作却罕见地施以淡彩:枫叶初染微红,梧桐泛着浅黄,虽仅寥寥数笔,却似给画面蒙上一层温润的滤镜,让夏日的热烈在水墨氤氲中化作清凉的诗意。远景的简笔勾勒尤为精妙:山影若有若无,雁群小而有致,既衬出空间的悠远,又暗合“消夏”主题——当目光随雁影望向远方,暑气似乎也随之飘散。
画中一水横陈,隔开两岸,是倪瓒标志性的“一河两岸”三段式构图。近岸坡石嶙峋,疏落古树三五株,枝干瘦硬,树叶寥落,仿佛正以极简之姿,承受着岁月的风霜与夏日的炎阳。对岸两处孤山,近处一座孤亭,彼此悄然伫立,亭下二人对坐,形成呼应。亭后几抹远山如烟,隐现于天际,似有若无。其间大面积的留白,不是虚空,是笔墨的气息在绢素上自由流动,是倪瓒为观者预留的神游空间,让心灵在无垠中得以休憩。
倪瓒以“渴笔焦墨”营造出荒寒之境,其用笔之简,已达“删繁就简三秋树”之境。画中坡石以他独创的“折带皴”写出,笔锋转折处锐利如削,却又内蕴圆融苍劲;墨色枯淡,在绢素上如呼吸般自然起伏。树干的勾勒仅用数笔,如篆籀般凝重洗练;枝叶则更疏朗,或略点墨点,或干脆不画,留下“写树不写叶”的至简意象。
亭子仅以极精炼的线条框出轮廓,仿佛不是搭建于土石之上,而是悬停于时光之中。笔者忽然感觉到,山中景,画中人,心中事,九九归一,人与山水同寂,人与书画俱老。这种“惜墨如金”的极致减法,使画面在荒寒中透出洁净的清气,宛如禅僧入定后的澄明心境。
《凉亭消夏图》以其近乎抽象的精神符号与空寂无尘的意境,画中所构筑的凉意,非季节可扰,非岁月能侵,是倪瓒以水墨点化出的永恒清凉道场——当尘世喧嚣如沸,这孤山与静水,才是艺术真正的根底,灵魂栖息的清凉宇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