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哥年轻时很傻,一个女同学对他特别好,他还不知道是干嘛?等后来明白了,却已经物是人非了。
那时的六哥体格好,还有好汉情结,崇拜《水浒》里不近女色又行侠仗义的武二爷。六哥还跟一位当过摔跤运动员的街坊练过两年摔跤 ,走起路来总是挺胸迭肚的,一副七个不含糊、八个不在乎的样子 。
1969年的时候,18岁的六哥随塘沽学校的同学们到了内蒙古凉城县下乡插队。从闹市到了塞外的黄土高坡,六哥一下子找到了西部牛仔的感觉,非常开心。
知青点有一位叫唐晓兰的女生,当局长的父亲被关进了"牛棚",家也被红卫兵抄得要嘛没嘛了,来内蒙时连个行李箱都没有,是用一块旧包袱皮兜着不多的一点儿东西来的。
在校时六哥虽然和唐晓兰不同班,但对她有印象。那时六哥课间去操场练双杠,就要路过唐晓兰那个班 ,总能看到她昂头挺胸地独自站在教室里,一付很清高的样子,一看就是个不合群的人。
屋漏偏逢连阴雨。逆境之中的唐晓兰胃部还有先天的毛病,吃得不对付了就犯胃痉挛,疼起来难以忍受。到村里的第一天,云彩白天吃了欢迎知青的黄米面油炸糕,晚上就折腾开了。
唐晓兰也有一股子艮劲儿,胃疼得脑门直冒汗珠子,硬是一声不吭。还是同宿舍年龄最大的王美丽怕唐晓兰胃穿孔了,喊着让男生赶快去岱海滩请赤脚医生。
岱海滩距离知青点十来里地。那天晚上天公也不做美,沙尘暴刮得昏天黑地的,没人愿意为唐晓兰夜走岱海滩。
侠义肝肠的六哥最见不得这么悲催的事,就挺胸迭肚地出发了,就当锻炼身体呗!
结果六哥想简单了,被乱风推来搡去的盲走,在荒野上就迷失了方向,转到天亮一看,又回到知青点了!幸好唐晓兰的胃痉挛不治自愈了。
六哥在野外折腾了一宿,回来就把这事丢在脑后了。唐晓兰却心怀感激,主动找六哥搭话。
唐晓兰先是一脸诚恳地向六哥"请教"怎样才能和同学们搞好关系?请六哥提些建议。六哥自己还是独往独来的耍单呢,能有嘛建议?只能顾左右而言他了。
唐晓兰又跟六哥切磋腰腿上的功夫,这挺对六哥的路子。唐晓兰柳腰轻盈地一个抱腿,身子就迭成了180度。六哥抻了半天筋也没达到这水平。唐晓兰放大叉也很到位,横叉竖叉随意得很。六哥劈了半天腿,使出了吃奶的劲,屁股蛋子也总是挨不着地面,挺尴尬,当下踢踢腾腾地一气呵成练了一套摔跤的基本功,才算挣回点儿面子。
接下来的事就让六哥泪目了。唐晓兰在六哥的被褥下面找出了脏衣服,从她的包袱皮里翻出仅有的半块肥皂就洗开了。看得六哥真心酸哪!
这以后,唐晓兰就与六哥兄妹相称了。六哥有时也开些玩笑逗唐晓兰开心,却没料到一次恶作剧把唐晓兰害苦了。
那天六哥换班浇完地就回知青点躺着休息。男生大屋兼做伙房,轮班做饭的唐晓兰过来做饭,见六哥大虾米似地蜷在炕上,就奇怪地问:"六哥,你怎么啦?"
六哥见唐晓兰少见多怪的,就顺势装孙子,捂着肚子说:"我肚子疼!"
唐晓兰紧张起来了,连忙说:"你别动,我去改香大嫂那赊两颗鸡蛋,给你做病号饭!"说完往外就跑。
六哥一看唐晓兰当真了,忙喊:"回来!我是装的!"
但唐晓兰早跑没影了。不大工夫,六哥就透过玻璃窗看到唐晓兰一手攥着鸡蛋,一手捂着胃部痛苦地跑回来了。六哥还看到,唐晓兰快进门时立刻强忍住痛苦做出没事人的样子,只是紧紧咬着牙关。六哥猜到这么一折腾,唐晓兰的胃痉挛肯定又犯了,很是自责。
有这么一次教训,六哥再不敢跟唐晓兰恶作剧了。
而唐晓兰却和六哥更近乎了,有事没事就黏糊六哥,就像甩不掉的尾巴。
六哥牵着毛驴去公社给知青点打粮,唐晓兰一定要跟着去。那时农村人观念落后,看到年轻男女做伴走路就起哄。六哥烦这事,坚决不让唐晓兰跟随。唐晓兰就远远地跟。六哥气得扔土坷垃轰她。唐晓兰干脆跑到前边路上等他。六哥无奈,只得由她。
秋天的时候,队上派六哥出外工去县城修公路。县城离知青点有50里地。那时虽然有长途汽车,但知青们去县城都是步行来去。
六哥走的那天,只顾挺胸迭肚地赶路,没想到从路边的玉米地里钻出了唐晓兰,她是避开其他知青的视线来送六哥的。唐晓兰说:"六哥,听说工地伙食差劲,过些日子我赊些鸡蛋和荤油给你送去。"
六哥说:"上次我装病,害得你赊了改香大嫂两颗鸡蛋,到现在还没还呢,千万别再赊了!"
唐晓兰送了一程又一程,直到六哥快跟她急眼了才往回走。
县城工地给民工吃的是用带皮的谷子、粟子、糜子混合起来磨成的面,蒸窝头都捏不到一起,吃的时候扎嗓子。六哥难以下咽,排便时还很痛苦。
唐晓兰带着十几颗煮熟的鸡蛋和一小罐荤油步行到县城来看他了。六哥高兴坏了,领着唐晓兰逛了县城,还第一次拉起了她的手。
六哥修公路每天有二毛钱的补助,回来后把唐晓兰赊东西的钱都还上了。
经过这么多事,六哥体会到了有人记挂着真好,在心里也离不开唐晓兰了。
可惜世事难料啊!一天半夜,一辆从天津来的吉普车把唐晓兰拉走了。六哥后来听说唐晓兰当兵的哥哥在东北边境为保卫一个小岛牺牲了,她继承哥哥的遗志入伍当了兵。
唐晓兰给六哥来过一封信,还给寄来100块钱。唐晓兰在信里只写
了三句话:
你太傻。
照顾好自己。
谢谢你!
六哥看完信后哭得像个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