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马晓白,是一个作家。
住在城南护城河南岸的一家铁匠铺里。
我的父亲是城里最有名的一名铁匠,城里几乎家家都用他打造的铁器。
父亲对他的职业深以为傲,每次打完铁汗水涔涔时,他总会很高兴的跑过来摸摸我的头,然后给我展示他最新的杰作。
那时,我或在床头写字,或在火炉边看书,对他的杰作不屑一顾。
有一天黄昏,父亲突然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我。
“你将来是会继承我的铁匠铺的吧?”父亲问我。
我抬起头很认真的看着他,“当然不会。”我说。
父亲向后退了两步,一脸惊愕,“为什么?”
我也向后退了两步,“因为我不喜欢打铁。”
父亲问我,“为什么不喜欢?因为又脏又累?”
我摇摇头,“因为我不喜欢闻铁水那种热乎乎,带点酸味的味道。”
父亲又问我,“那你喜欢什么味道?”
我冲父亲笑笑,“书香和女人香。”
父亲听完愤怒了,他拿起我床头的书稿,一把扔进了火炉里。
我的字句和诗词在烈火中开始熊熊燃烧起来,空气中开始弥漫着一种腐朽的气息。
烈火烧尽,我依旧微笑着看着父亲。
父亲被我看的有些尴尬了,“那个,我烧了你的书稿你为什么不生气?”
我笑起来,“我为什么要生气?”
父亲说话开始有些结巴起来,“那个,因为,因为我烧了你心爱的东西啊!你肯定是生气的,就像如果你斫了我的做的菜刀,我会想打你一样。”
我说,“那不一样的,因为您是我爹,所以您不痛快的时候可以打我一顿,我是您儿子,您烧了我的东西,我总不能打您一顿吧。”
父亲微笑起来,挺直了胸膛,“别看你今年二十八,真要打架,你未必打得过我。”
我说,“就算能打得过我也不敢跟您动手啊!再有,您今天说话怎么这么奇怪?是不是看我写的言情小说了?”
父亲尴尬的笑了笑,算是默认。
我接着说,“您刚才烧的是我的草稿和练笔之作,没什么用,烧了也就烧了。”
父亲点了点头,“你是不是有喜欢的姑娘了?”
我苦笑一声,“您今天说话怎么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
父亲说,“你刚才不是说你除了迷恋书香,还有女人香么?”
我听完若有所思的“哦”了一声,然后摇了摇头。
父亲听完抄起了火炉边上的火钳,“她住哪儿,城东还是城西,我去杀了她!”
我一惊,赶忙过去夺下父亲手里的凶器,“你这是要干嘛呀?是不是上午喝的烧刀子是假酒,上头了?怎么就要杀人了?”
父亲准备开始给我讲道理了,“你喜欢上一个姑娘,为了她你开始写小说然后放下了手里的活计,也不继承我的铁匠铺了,你不继承我的铁匠铺之后,我就会特别空虚,觉得后半生没啥指望了,没指望了之后我就感觉生无可恋了,生无可恋之后我就自杀,但是我又不想死,所以我为了能好好的活下来,那个姑娘必须死。”
我苦笑一声,“那您杀了她,你不是还得偿命么?”
父亲再次挺直了胸膛,“没事,我会做的神不知鬼不觉的,不留下任何痕迹。”
我说,“越说越离谱了,你今天上午把家里的两坛假烧刀子都喝了?”
父亲说,“那你发誓,你今后要继承我的铁匠铺!”
我说,“好!好!好!我发誓,我今后一定继承您的铁匠铺,成为一个光荣的铁匠。”
父亲眼中冒着光,“不许反悔!”
我连连点头,“不反悔。”
父亲一脸安慰的转身走了,时不时还转身用眼神叮嘱我。
我一脸无奈,我不应该把我写的小说放在家里的,更不应该每天都在父亲睡不着的时候,给他讲故事,哄他入睡。
他已经老得像一个懵懂的孩子。
看着父亲渐渐出门远去,在护城河边的凉椅上躺下,我才放心的转过身坐在火炉边,看着在火炉中烧成了灰烬的故事。
那个故事里有一个姑娘,一个我无法形容的姑娘。
她青春年少,小我两岁,亦或许大我三岁,具体的年纪我已经记不清了。
唯一让我记忆深刻的她那一头黑长的头发。
长长的披在肩上,遮盖着她美丽的后背,她的后背光滑而白皙。
我至今不知道她的真正的名字,她只说了可以叫她二花。
一二三四,花开半夏。
我们相识在城南的护城河边上。
那时我坐在我父亲的躺椅上慵懒的晒着太阳,等我睁开眼时,她正站在护城河边上,静静的望着河水发呆。
我好奇的走到她的边上,她转过头,冲我甜甜的一笑。
“你是一个铁匠?”她问我。
我点点头,“你呢?”
“我是一个花匠!”她说完指了指我家的铁匠铺子,“这就是你家么?”
我再次点了头。
“真好!”她轻轻的说,眼神之中透着期许,“要是我也有个家就好了。”
我不忍问她有没有家,或许我已经听出了答案。
“你叫什么?”她又问我。
“马晓白!”我说。
她听完慢吞吞的说着,“白马,破晓,东方白。”想了一会儿,她沉下心来看了我一眼,然后就走了,没有再多说一句话。
那天以后,她每天凌晨的时候,都会在铁匠铺外敲我的窗户,然后从窗户爬进来,同我一起呆到太阳升起,然后再从窗户离开。
她来的时候,我会在火炉边上给她将故事,讲完之后将书稿扔进火炉,然后她离开,彼此没有多一句话。
每天晚上我都会写好一个故事,然后等她黎明敲我的窗户。
我和她既不是情人,也不是亲人,好似陌生人,又好似认识了几辈子。
后来在一个没有月亮的晚上,雨下了整整一夜。
我以为她不会来了,却还是写好了故事,在等她到来。
她还是来了,油纸伞扔在了窗外,她人已经站在火炉边上。
只是这一次,她不再想听我讲故事,而是慢慢将她的旗袍褪下,露出一副美丽而不可方物的胴体。
黑长的头发披在肩上,她的皮肤白皙丰润,一张粉嫩的笑脸在火炉边上映的微红。
她静静的看着我,见我不为所动,就说,“我今天不想听故事。”
我说,“可是我的故事已经写好。”
她又说,“我没有你的故事好看么?”
我摇摇头,“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姑娘。”
她说,“你见过几个姑娘的身体?”
我苦笑一声,“就你一个。”
她一脸奇怪的看着没有反应的我,开始慢慢将她的旗袍穿上。
天亮了,雨没有停,太阳没有照常升起。
她静静的走了,穿上了衣服,撑着她的油纸伞。
我将写好的故事拿在手里,看着雨幕下的她远去的背影,无所适从。
故事里写上了我的全部,我想告诉她,如果她愿意听,我愿意就此照顾她一生一世。
可是她并不愿意。
那一天她走后,再也没有出现过。
那一天的凌晨,我站在护城河边上,在之前遇到她的地方。
我想着她的黑发,想着她美丽而迷人的胴体,却激不起一丝一毫的性欲。
我像是一头被阉割了的公牛,空有一身力气。
那一天的雨特别大,我闭上眼睛,纵身跳进了护城河里。
那一天我的父亲为了救我,也跳下了河,可是他却并不会游泳。
后来的他就变得喜怒无常起来,有时暴躁,有时单纯的就像是一个孩子。
那个故事还有最后一页,我从床边拿起来,投进了火炉里。
烈火燃烧,过去一片荒芜。
我的父亲已经在躺椅上坐起来,朝着我走过来。
我从书柜上拿出几张写好的故事,放在火炉边上,他走进来一脸奇怪的看着我,然后问我,“你将来是会继承我的铁匠铺的吧?”
我抬起头很认真的看着他,“当然不会。”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