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不该写,还是很想记录。记录亲历,记录当下所感,或许偏颇,至少真实,
这篇文我不会投任何专题。有读者的评论把医生比为“屠夫”,我再次意识到对立有多么尖刻,他如此愤怼当事出有因,但对这个职业乃至行业的全盘否定让人心惊。于此种种,太多有理有据有法有识之士慷慨陈词,现状仍一潭泥淖,疲倦的我不想再着一字,只记录。我不是医生,专业性描述或许不准确,故尽量通俗些。
那晚行政总值,八点开始巡查。巡到该病区,值班医生向住院总汇报一重症患者情况不好,家属情绪激动。患者几天前从某县转来,病情持续恶化中,严重感染已出现昏迷。我们去的时候,患者亲姐夫正在医生办公室,要求“死马做活马医”,住院总再次进行解释沟通,请家属相信院方一直在尽全力救治,症本凶险,临床死亡率很高,对这样的重症患者治疗已经用到了极致,目前的医疗技术没有更好的办法。这位患者在当地时请了我们的老主任会诊,我院在这一块的技术力量全省领先,收进来时老主任说从以往经验看有五成把握全力救吧。
巡查完我回值班室,值班院长作了指示并嘱有情况随时汇报,住院总留在那个病区与值班医生一起应对,已通知ICU 随时准备接收。
十点,接值班医生报,来了许多家属,扬言要打人。我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按流程汇报院领导,通知相关人员,立即赶到病房。
抢救室内外都是人,精壮汉子五六,妇女三四,白发老爹一人。
值班院长、住院总、二线班、三线班、值班护士长、科室主任、医调办主任、医务科长、保卫科长悉数到场。
老人和妇女哭诉,男人们呵斥在场医务人员。一男子拿着手机一直在拍摄,期间不停质问院长,提一些诱导性的问题,像法官一样要求院长回答“是”或“否”。医务人员都表情凝重,科主任解释具体医疗问题,其他不做判断性回答。
患方的不满主要集中在:经治医生和老主任不到;锁穿后病情加重治疗方案有问题;下午医生还让去外院购买了一种抗真菌的药物5000多元;服务细节不到位;当初说百分之五十希望,现在只有百分之零怎么解释,等等。
亲人即将逝去,家属的心情我可以理解。经治医生下了班,晚班医生一样处理,何况还有年资更高的二线三线班,就是应对危急情况的;延聘的老主任年近七十,已在电话里和科副主任详细安排。纷纷扰扰里我只能尽量安慰那位悲痛的妻子,家里还有三个年幼的孩子需要她。
其他的不想再说明,医疗上的责任不是我能界定的,也不是家属单方面认为的。没有使患者家属在最寒冷的时候感受到足够的温暖,服务质量有待改进也是事实。
抢救仍在继续,征求家属意见是否转ICU,家属要求从ICU搬设备上来抢救。没有可行性,不可能满足。
继续僵持,情况很不好命悬一线,家属同意转ICU,开始准备,突然心电监护报警,医生立即胸外按压,护士推来急救车。男家属开始大声谩骂,说要以命抵命。我也同样被骂,院长后来教我要注意保护自己。
医生们轮流上前按压,身后一片咒骂,说草菅人命、装样子抢救。这一幕看着真是悲凉,一条生命即将逝去,医护们在竭力的时候,被人像对待犯人一样呵斥侮辱。
三级医院的医生大多是硕士以上,博士也不鲜见。分开读的话,本科五年,硕、博各三年,十一年的理论学习和若干年的临床实践,正是出于对生命的尊重才会有这么高的要求。主任们都是硕导、博导级教授,院长是留美博士后、省杰出青年科学家、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项目负责人,等等,今晚的情形,让人心寒。医务科长低声说:这医生还怎么当?他不是第一次说这话了。
患者走了,家属哭了一会儿忽然冷静下来,将尸体丢下不管,留了老父亲和一个姐姐其他都走了。老父亲守着谁也不能搬尸体去太平间。听说开始入院要交钱时没有人应声,知道快不行了都跳出来嚷。我不能理解,刚才悲痛成那样,转眼怎么忍心就这么丢下......
所有人都守着,保卫科长发烧、胃疼,我去药房取了药给他。其实自己正值一个月里最虚弱的时候,已上下奔波了六个钟头。谁都不容易。
医调办协调了很久,告知他们以尸体要挟是违法行为,凌晨四点家属运走了尸体。
今天看见家属来报销,应该处理完了后事。
那一夜刚好冷空气来袭,我头天出的门衣着单薄,就一直咳到现在。
还好儿子没学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