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上班时,我接到了李享的电话。当时由于时间比较紧,我匆匆应了几句,大致了解到李享的请求后,才挂掉电话接着忙我的项目。
李享是我的大学舍友,整天也就是忙着看看娱乐八卦,忙着打游戏,最后还是靠着强大的“后台”才勉强毕业。最近又听说,这几天李享找到了工作,我也没有放太多的心思在上边,也没有向李享祝贺什么的。发自心底,我也是一丁点都不想看见这个娱乐了自己一辈子的人,就连接电话时,手指也一直在挂机键下边放着。
在电话里,李享告诉我他挑了一个在我们周边比较冷清的小餐厅——他是这么说的,其实规模也就是一个一格的小饭馆——来请我吃饭。正巧我当天有空余时间,我就顺便去看看,昔日的李享已经变成了什么模样。
到了那个小饭馆的时候,饭馆老板娘特别亲热地凑过来,询问我要吃点什么。看样子,这家店实在是冷清,我也就只能摆摆手,向着老板娘说明自己在等一个朋友。老板娘好像还不死心的样子,拿她粗糙的手在菜单上指指画画,示意这些菜很不错,而后又用一种封建时代时的奴隶口音央求我,说得我心里肉麻麻的。我才有些迟缓地说我朋友会点菜,老板娘才咧出一个干枯的微笑,离开,坐在柜台后的破木椅上,眼睛像看着财神爷似的看着我。
临近中午的时候,李享才到了小饭馆,刚好在分针还逗留在12之前到达。按照大学里的作息,李享向来是迟到人群里的积极分子。现在看来,倒是有了不小的进步。
“你好,我是李享。”李享咧出一个硕大的笑,胸前的闪光别针一闪一闪的,好像是至少价值一万的新款式别针。
“你好。”我也只能僵硬地回应,没有任何寒虚问暖。
“你月收入现在是多少啊?”
“也就是一个月八九千的样子吧。”我推推眼镜框,没有心思去掩盖自己具有悠久历史的黑眼圈。
“唔?那你很厉害啊!”李享突然转过头,眼里放出光彩,“我月收入现在才刚破了四千——怎么样?这个别针好看吧?我可是专门为了吸引被采访者的目光而特意买的,花了我五万了呢。”李享说完后还捂着心脏,好像钱都是从他的心里产出来的,每花掉一分钱就是在挖着他的心。
我也只是撇了眼他的别针,礼貌性地问起他新找到的工作。
“还是你最关心我。我新找到的部门,你猜是什么部门?”
“文字部?”
“再猜?”
“秘书部?”
“再猜猜看?”
“嗯——关于游戏有关的部门?”
“还是不对。”李享嬉皮笑脸地继续挑逗着我的内心,以一种令人颇为烦躁的方式挑逗着我。
“是记者!猜不到吧?”李享像是说了什么特别有意思的东西,大笑着告诉了我答案,“你不知道,这一行是多么有意思!让那些在外面徘徊的人,一看到你写的标题,就想要冲进去,好像不进去看他们一天就白过了似的!多么有意思啊!”
我捧起一杯茶水,表情冷漠地看着外面。
“哎?你怎么不说话了?”
“没事,公司里有点烦心事而已。”
“这还不好解决?来点菜啊!服务员!”
老板娘好像蓄满了能量,像电子突然出现在了我们的旁边,眼里闪着放射性的光芒。李享掏掏口袋,拿出一张皱巴巴的钱,望了望,又颇为不安地看看我,又把钱揣回了口袋。
“那个······梁哥,我手头有点紧,点20块以下的菜行不?”
“也行,我不计较这个。”
“那谢谢梁哥了。我要一个——”李享把菜单特意抬起,指了一个右边靠下的菜,“这个菜。”
老板娘的表情略微缓和了一下子,在挂着一丝蛛丝的本子上几下了菜名。不过看老板娘的手势,好像是一道极为普通的菜。
李享哗啦地翻了几下菜单,打开着递给了我,“来,梁哥,点菜。吃好,喝好。”李享凑出一个笑脸,像是呈上什么圣旨似的给我。
我接过菜单,也就点了一份15元的菜。当然,我的手是颤抖着掠过六七十元的菜的。在这种情况下,应该点什么菜,又关乎着许多不寻常的因素——我正处于被提拔到总工程师的关键点上。
老板娘记下这些,又开始询问我们需不需要什么喝的。
“有啊,比如XX啤酒——算了,前些日子给XX啤酒写的新闻我还没有缓过劲呢。你知道吗?他们竟然用人们喝剩的白酒,加点工业色素,勾兑成了啤酒!我在报道里嘲笑了他们,说他们是‘残羹剩酒的搬运工’,结果阅读量一下子把那篇文一下子顶到了头条!我都不敢相信!”
“嗯······”
“还有标题,我总是特别自豪。‘震惊!新婚夫妇竟然在网吧公然做那事!’这个标题就是我写的。其实内容就是一对夫妇在网吧打架的事,没想到那些读者还都挺有意思的,一个接一个地在下边为这件事出标题。有几个搞得,还真有那么一点意思!”李享痴笑着,满脸阳光。那样子,比读了一本大厚书还高兴。
“二位想要什么酒水?”老板娘在较为干净的围裙上揩手,眼睛一直盯着我丰满的钱包。一只并不起眼的苍蝇从毫无遮拦的门飞入,在李享的头顶盘旋一周,又在店内嗡嗡嗡地飞了足足一分十二秒,才饿着肚皮飞了出去。
“我就选个普通的Y牌啤酒。梁哥,来,要点就点个好的。”李享好像对着我使了个眼神,他的“娱乐记者证”在衣服里面闪着寒光。
“我也没多想要的······就这个Z牌啤酒吧。”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咧开嘴笑,或许是一种来自于媒体的压力吧,我才选了和Y牌啤酒一样贵的Z牌啤酒,才选择了咧开嘴笑。
“梁哥,客气啥,点个好点的啊!”
倏忽,我好像记起了大学毕业前的那一晚。在那一晚我喝醉了酒,回到宿舍吐了他一身,还针对他喜欢看娱乐这一点进行了强有力地讽刺,简直用尽了世界上所有“美好”的词汇。
“不了不了······工作后就好这口。”我挠挠头双手摊开,尽可能自然地说着话。我背后的冷汗,却好像一直在冒。
“真不点个好的?”
我摇摇头,尽量克制住自己内心的恐惧。现在露出自己的恐惧,无非就是向李享发出了“任人宰割”的信号。
老板娘瘪着嘴,双眼深深地,好像被黑洞吸了进去般陷在眼眶里。我的手摸着口袋,却没有勇气去掏出里面的钱,生怕被登上报纸,说成一种极为恶劣的假慈悲的人。
请客的最后,我还是礼貌性地送了李享回去。临走时李享留给了我一个网址,并告诉我,他写的报道全在那上边。
第二天,我像往常一样去工作。为了保险,我还是去看了看今天的那期报纸,祈祷着李享别在这关键时候给我致命一击——现在的关键性,不言而知。
我怀揣着一种不安的心情,颇为烦躁但又不得不平静下来地浏览着报纸标题。然而,事情有些出乎我的意料,我来回找了好几遍,并没有见到针对我自己的报道。反而,我的的确确看见了一条引人但又令人恶心的新闻标题:
万万没料到!著名记者竟然败在了这上边!
打开后,第一眼看见的,就是一张满地全是锅碗、一个人倒在其中的图片。顺着文章读下去,文章调侃地叙述了一场悲剧:身为记者的李享,因为踩到地上的一片蔬菜而摔倒,导致了残疾。翻到评论区,评论区里,是一连串的吐槽和标题。
后来我就屏蔽了这个网站。我想要挥起拳头,却不知道要攻击什么,是否应该挥起拳头。最后的最后,也只能是徒自地对着未来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