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去蹭课。
大概是自从没有晚自习有了更多的空余时间,又或是开始有选修课时。当看到可供选择的课只有那么几堂,而且选修课都有限制后,就开始自己私下留个心眼,在每周的课程表上,悄悄写着自己想去蹭课的时间和场地,写好了之后,开始等待选修课开课。
我们学校有规定,必修课每学期刚开始就可以上,而选修课则要等到第三周才能开始上。从我开始私下在课程表上写好想去蹭的课到真正第三周,日子真是因为有所期待过得格外漫长,但又有着微茫的希望。
我想蹭的课,基本都是在晚上,印象之中,第一次去蹭的是一个与古希腊戏剧相关的课,第一次去的时候人很多,大概是怕老师点名,一个大教室基本坐满。讲课的女老师,身体单薄,戴着黑色眼睛,穿了一身黑,不苟言笑。她冷冷的宣布了上课纪律后就开始上课,她也不管台下是否有人在听,她就那么一直讲下去。巨大的信息量汹涌而来,我仿佛另外一个世界的大门被骤然打开,那些原本与我毫无关系的人和物,以及他们的哲思都滚滚而来,那刻对于一个初入大学的人心灵的震颤,即便时隔多年,也难以忘却。后来,去蹭那门课的次数多了,渐渐混了个脸熟,有天晚上,天正下着雨,这位女老师没带伞,而我恰好带了,我就走了过去,和女老师并肩走在校园里,伞上雨哗啦啦顺势而下,伞下我如饥似渴的将我心头的困惑一一道了出来,那位外冷内热的女老师当即给我答疑解惑,那门课结束后,我再也没遇见这个女老师,即便是在文学院四年,我也从没遇见过,这种因为一堂课而相识的萍水相逢的缘分,真是只有体验过的人才懂。
第二次去蹭的也是一门戏剧课,上课的是一个耄耋之年的老叟。他讲的是中国戏剧,我蹭了整整一学期,这一学期中,他的教学模式是先在屏幕上放映一遍这部戏剧,然后再展开来进行详细分析。
这种上课的模式确实很有必要,因为来上课的人大多只是单纯为了积满学分,我同班有个同学,后来知道我要来蹭这门课之后,干脆自己放弃来上课,直接让我每次帮她代签名,她觉得上这种课,也是浪费时间,于以后毫无帮助。这位老叟后来成为我现当代文学课的老师,因为他姓邹,所以我们私下都亲切的称呼他为“邹嗲”。
大学里的老师对待学生都很友善,喜欢和学生打成一片,对于学生的学业和课堂纪律也并不多么在乎,大多数老师只要你上课不闹事考试及格就好。但是邹嗲却并不是这样的,他的做派很像是高中严格的老师,上他的课绝对不允许出现吃东西睡觉交头接耳这样的事,除此之外,每回他要求要交的作业也不允许马虎,一遍没写好,他是会毫不留情的在作业本上写下大大的“重写”二字。
印象深刻的是去蹭一节关于唐诗宋词的课,来上这门课的是一个老奶奶,这个老奶奶戴着金丝边眼睛,身体特别胖,走起路来非常困难。
老奶奶也是个对于学问一丝不苟的人,即便这是一门选修课,她也特别认真的对待,她的教案都是一个字一个字写上去的,每上一节课,她都要准备几十页的手写稿,而且这几十页的手写稿里面很多是她个人穷其一生的研究,老奶奶没事就喜欢去逛古书店,然后去淘一些古书,淘到喜欢的与她研究有关的书,她都会像个小孩子吃到自己爱吃的糖果一样,开心的不得了。在上唐诗宋词课时,她有好几次都特别开心和我们分享她在古书店的惊喜发现。上课的时候,她说的每一句关于一首诗的研究,都是十分考究的。即便唐诗宋词课是一门选修课,她也会给那个班选好班长,然后由班长来给大家分配任务,这些任务有每节课由谁来读诗,由谁来分析,她当然先鼓励自己举手,实在没人举手她会直接点名。当讲台下有人主动回答完问题时,她会特别开心的在那个学生的名单上标注下,我去蹭课的时候好几次主动回答了问题,她下课专门跑来,特意问我叫什么名字,得知我是来蹭课的人,她开心极了。
印象中有节课,讲到王维的“山路元无雨,空翠湿人衣”时,她问我们是否曾有过这种感觉,我们这群感官早已麻木的人齐刷刷摇头,她有几分失望的低了头,让我们下课后,去后山感知一下,当晚,我走在落英缤纷的学校林间,突然想起这句诗,一时之间,顿悟了一般,突然觉得王维真是个秒人,这么细密的情感都能写出来。
2
除了在学校蹭课之外,在学校外,我也蹭了不少课。当初,听说《亮剑》的那个作者都梁要来湖大时,我和班上一个女同学马上提前通过各种途经要到票,然后在学校上完一天的课后就坐了一个多小时的车来到湖大,置身于300多人的讲堂上。
都梁绘声绘色的讲了一个多小时后,轮到下面嘉宾提问环节,就在我纠结要不要提问时,台下早已有无数双手蹭蹭蹭的举了起来。这些提问的深度和广度早已将我原本的那个问题抛出好几条街,那刻我倒是特别庆幸幸好支持人没有把话筒交给我,我的见识短浅和短知拙见在那刻全部暴露。
从那场讲座回来后,开始勤勉了不少,一改往日的惫懒荒疏的模样,开始认认真真的拾起书本,读了几年圣贤书。
人有时候确实是要走出一个舒适区,当局者迷,身在其中,很容易被周遭环境给蒙蔽,从而以为自己所看到的是整个世界的形状,其实世界有着各种不同的形貌,坐井观天孤芳自赏者,一旦某日走出那个舒适区,很容易尴尬丛生,发现被世界抛出好长一大截。
第二次去外地蹭课,是韩少功老师来长沙。以前上现当代文学课时,看着书上那些作品,天真的以为这些作者都是已经作古的人,不然很难入文学“史册”。
谁料,朋友有一日给我发了一个韩少功老师要来长沙的消息,瞬间点燃我的全部的沸点,当晚并没有抢到票,然后我就苦苦等着,呆呆看着手机屏幕,等着有人退票,结果直到最后一天,也没有人退票。让我失望之余,并没有让我放弃希望,在韩少功老师来的前几天,我迅速在网上买好了他的新书,然后就像个脑残粉一般,直接在周末去了现场,磨破了嘴皮子才让现场的老师让我进去。
韩少功老师上的是《文学经典的形成与阅读》,这个已60多岁的老爷爷紧跟潮流,知道微信微博,也知道“2333,然并卵”这些流行语,甚至于当场还分析了“蓝瘦香菇”这个词的源头,且大胆预测了这个词的寿命并不长, 他旁征博引,将一堂有些乏味的概念性的课程讲的妙趣横生。
最有趣的是当个读者让他列个读书清单时,他十分真诚的说自己不能凭空给人列读书清单,这是对那个人的不负责任,因为不同年龄不同的学识不同的生活阅历都有不同的书。谈到现在很流行的碎片化阅读,他说这些也是需要的,但是并不能只有碎片化阅读,大鱼大肉也要有,清粥小菜也不可缺。
蹭课的日子真是难忘,蹭课的时候,一个人是没有任何功利心,只是凭借着一腔兴趣而去,乘兴而来尽兴而归,真是人间一大乐事,若有人问,那有什么作用呢?我必答曰:“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