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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清晨五点,淄博郊县小城老街的青瓷砖路还浸在薄雾里,拐角处那盏暖黄色的灯便准时亮起,像一颗不肯沉睡的星星,轻轻叩醒沉睡的街巷。那是“晨光早餐店”的灯。
店主安伯 已年过七十,曾是县中备受尊敬的语文老师。儿子在上海交通银行做高管,女儿在北京专利局任职,都曾一次次劝他搬去大城市享受幸福。他却笑着摇头:“城里的电梯太快,里面头晕。我这把老骨头,还是喜欢听着胡同里的鸡鸣起床,踩着这青瓷砖路侍弄早餐,浑身舒坦。”
他固执地留在了这座小城,守着这间不足二十平的小店,揉面、熬粥、炸油条,日子慢得像那锅文火熬煮的小米粥,却热气腾腾,香气四溢。
街对面春光小区里的张工,四十五岁,是位追求完美的工程师,他常来晨光店吃早餐,点一份豆浆油条,坐下后却总是皱着眉,手指在手机屏幕上飞快滑动,仿佛在追赶什么,又像在逃避什么。
6月30日的清晨,雨丝如针,轻轻洒在屋檐上。张工照例走进店里,抖了抖伞上的水珠,点了早餐。忽然,他抬头看着正在炸油条的安伯,声音低沉地问:“安伯,您觉得……怎样的生活算是幸福?”
安伯没抬头,手中的长筷子轻轻翻动油锅里的金黄油条,发出“滋啦”一声轻响。他笑了笑,反问:“张工,您知道为啥我的油条比别人家脆吗?”
张工一愣,摇头。
安伯指了指后厨:“面要醒三次,一次两小时,不能多,不能少;油温要卡在190度,高了焦,低了软。这是我的‘独家配方’。”他顿了顿,目光温和地看向张工:“幸福啊,也一样。每人都有自己的配方,别人抄不去,也教不会。”
张工怔住,仿佛被那油锅里的热气熏得睁不开眼。
这时,门帘一掀,一个扎着马尾的女生蹦了进来,校服上还沾着晨露。她气喘吁吁:“安爷爷!今天期末考,我要一根‘学霸油条’!”
安伯哈哈一笑,“嗯,乖孙女,早给备好了。”边说边夹起一根格外粗壮、金黄酥脆的油条,用纸袋包好,还特意在袋口折了个小星星:“拿好!吃了这根,字写得稳,题解得顺,保你考出好成绩!”
女孩欢呼一声,蹦跳着冲进雨里。安伯望着她的背影,轻声说:“她爸妈在广东打工,一年回不来两次。每次大考,我都给她炸一根‘特制油条’。对她来说,是祝福;对我来说,是当一回‘临时爷爷’——这,就是我的幸福。”
张工低头喝了一口豆浆,热意从喉咙滑到胃里,却觉得心口堵得更厉害了。
几天后,他带领团队完成了县里最大的桥梁项目,庆功宴上香槟流淌,掌声雷动。可他坐在角落,看着窗外的霓虹,忽然觉得一切喧嚣都像隔着一层毛玻璃——热闹是别人的,他只感到一种深不见底的空。
回家路上,他鬼使神差地绕到早餐店。夕阳正斜斜地洒在店门口,安伯坐在小木凳上,面前摊着几本作业本,正低头教几个放学的孩子写作文。一个孩子念:“安爷爷说,写作文要像揉面,劲儿要匀,心要静。”安伯点头,眼里有光。
张工站在远处,没上前。那一刻,他忽然懂了安伯说的“独家配方”——幸福不是达成某个标准,而是你在某个瞬间,发现自己正在认真地活着,正在被需要,正在给予温暖。
一个落着大雨的黎明,五点不到,安伯的店还没开,灯还没亮,张工便来到早餐店门口。因为一个微小的数据失误,昨天被上级当众羞辱,他睡不着,索性赶早过来。他站在屋檐下,任雨水打湿肩头。
终于店门开了,亮起一片暖黄的光。安伯惊讶地看我一眼:“快进来,外面冷。”
厨房里,炉火燃起。安伯取出面盆,开始揉面。面团在他布满老人斑却依旧稳健的手中翻滚、延展,像一段被重新唤醒的岁月。
“以前教书,有个学生,写字歪歪扭扭,像蚯蚓爬。”安伯一边揉,一边缓缓地说,“我每天放学留他半小时,手把手教。三个月后,他终于能把‘永’字写正了。二十年后,他成了书法家,给我寄来一幅字——‘圆’。他说:‘安老师,您让我明白,圆满不是写得多漂亮,而是每一笔,都尽力了。’”
他把面团轻轻拢成一个完美的圆形,放在案上:“你看,这面团,它不在乎自己最后是变成馒头、花卷,还是油条。它只在乎,有没有被充分地揉捏,有没有好好地醒发。圆满不在形状,在质地。”
张工望着那双手——那是一双曾执笔批改作文、如今揉捏面团的手,粗糙、苍老,却有着难以言说的力量。他忽然鼻子一酸,眼眶热了。
——他想起小时候,母亲也是这样在灶台前忙碌,蒸馒头,炸油条,而他总嫌她慢,嫌她啰嗦。如今才明白,那些被他忽略的清晨与黄昏,才是最真实的幸福。
“安伯,”他声音微颤,“能教我做油条吗?”
安伯笑了,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像清晨第一缕阳光:“好啊。不过,你得先找到自己的配方。”
从此,清晨的晨光早餐店,多了一个身影。张工脱下西装,系上围裙,从揉面开始学起。他发现,同样的面粉,同样的油温,他炸出的油条总是偏软,或焦边。安伯不急,只说:“火候在手上,更在心里。你心急,面就急;你静了,油条自然脆。”
三个月后的一个清晨,安伯咬了一口张工炸的油条,细细咀嚼,终于点头:“成了。有魂了。”
张工笑了,那是多年来第一次,笑得如此轻松。
他不再每晚盯着报表失眠,不再用别人的成就丈量自己的失败。他在小区里腾出一间空屋,周末免费教孩子们做科学实验。看着孩子们眼睛亮起来的那一刻,他忽然明白——原来幸福,就是当你愿意把时间,浪费在那些“无用却温暖”的事上。
又是一个清晨,新来的顾客推开早餐店的门,好奇地问:“这家店的油条,有什么特别?”
张工正在炸油条,安伯正在熬粥。两人相视一笑,异口同声地说:“尝了就知道。”
老街的晨光渐渐铺开,暖黄的灯光依旧亮着,像一盏不灭的灯,照进每一个路过的人心里。幸福确实有千万种模样——
对安伯来说,是在面团里揉进时光与牵挂。
对张工来说,是在油锅里找回自己的温度。
对考试的女孩来说,是一根被祝福的油条 。
对书法家来说,是一个永不放弃他的老师。
对每一个清晨赶路的人而言,是这一碗热粥,一根脆油条,和一句“慢点吃,别烫着”。
老街的晨光里,早餐店的灯光依旧亮着。
他们终于明白: 幸福没有固定的样子,不必寻找完美的形状, 只需让生命充分醒发, 在属于自己的温度中, 渐渐金黄,悄然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