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徐家”搬出去的第七个年头,我接到一个电话,对方告知我:一名同学刚做完一次小手术,目前正在住院,他想邀约我一同前去看望。
鲜花、水果、营养品,是看望一位病人的最佳三件套。当然,你也可以只选其一。
我和朋友因为经济窘迫和实用价值的考虑,选择了水果。而徐三的水果摊,就摆在去往医院的一条必经之路上。
在下决心要买水果的那一刻,我便在心中布着局,试图绕过徐三的水果摊。但我那名朋友,兴许是看出了我当时那微妙的心态,毅然走向徐三的水果摊。
努力回避的我,最终还是和徐三碰面了。
其实,我和徐三的交情并不深。半年的形同陌路,加上七年的时过境迁,我以为他早已把我遗忘。但他脸上那再见故人的惊喜,扬得那么认真。
我知道,他记得我,即便他已疯癫成魔。
七年前的徐三,留着精干的短发,唇上只见胡渣,与无数个路人一般模样。这是我与他第一次见面时,他留给我的印象。
我的身份是租客,他的身份是房东。
搬到徐家之前,我曾打听过徐三的事。听说:他早前结过一次婚,因其没有生育能力,老婆选择了离开。后来经人介绍,便跟现任徐太太好上了。
现任徐太太的名声不太好,多说她好吃懒做、嗜毒如命、乱勾男人。我无从考证,但悄悄记着。
起早贪黑是徐三的作息定律。每天一大早,他独自出摊卖水果,中午收摊回家为徐太太做饭,收拾碗筷后,连午休都没有,又匆忙地推着那辆破旧的三轮车出去摆摊。每天夜晚,拖着疲惫身躯回家的徐三,还得与一盆脏衣服奋战。
而徐太太所需要做的,仅仅只是享受徐三对她百般的恩宠。
刚嫁到徐家的那几年,徐太太还算安份,无非吃饭、睡觉、看电视、打牌。可好景不长,自第二年起,徐太太便常常在外一晃一天,不到深更半夜绝不回家。
可能是因为太在乎,也可能是因为太懦弱,徐三一直默默忍受着这一切。
直至有一天,徐太太在外勾搭男人的风言风语愈演愈烈,他终于坐立不住。
“你天天往外跑,在干些什么?”徐三选择了一个较为温和的开头。
“勾男人啊!”徐太太漫不经心的应着,那么的理所当然。
看着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妻子,徐三气的身子直颤,紧了紧拳头,却不敢理直气壮的骂出来。
“怎么?”徐太太反倒先发制人,“我就活该背负一辈子污点?被人骂作是一只下不了蛋的鸡!我就活该忍着、受着?”
“还不是因为你没有那个能耐吗?”徐太太得理不饶人,“有本事你倒是让我怀一个呀!”
徐三沉默,什么也没再说。他大口喘着粗气,似肺部正在漏气一般。
后来,徐三的姐姐知道了这事,不知从哪儿抱回一个两岁大的女孩儿,说是寄养在徐三这。
而我搬进徐家时,徐三的女儿——徐思,已然是一名在校的初二学生。
之前有提到,我和徐三其实没什么交情。是因为我在徐家仅住了半年,就被“劝离”了。
徐三找上门来那天,我才知道,他租给我的那间房是他哥哥的,因其在外打工,三四年没回,所以徐三打算暂租给我。
虽然,我被劝离的理由与徐三当初信誓旦旦承诺的不一样。但他把所有租金和押金一并退还于我,让我毫无办法辩驳他,以便自己继续留下。
我搬离了徐家,很长一段时间里,再也没见过他。
直至好多年后的一个盛夏,我去买西瓜时,发现他那辆破旧的三轮车,又再次出现在那条老旧的小巷子里。
看到他的第一眼,我没敢认。
他不知何时绪起了长发,只是那一根根发丝上满是油渍,如细面条一般挂着,头顶上也秃了一片。那个瞬间,我想起了神雕侠侣里绝情谷中那个嘴吐枣核的女人——裘千尺。
除此之外,他还穿着一身皇袍,绪着杂乱不堪的胡子,脚踩一双“透气”款毛茸茸的棉拖。
他正在三轮车前来回渡步。每有人从他面前走过,他便会牢牢拉住那人,手舞足蹈地嘀咕个不停。
闲人惊慌地挣脱他的拉扯,先是与他拉开一段距离,随后加速离去。
我突然不敢继续向前了。我不敢断定他已经疯了,我不敢断定他那身皇袍其实是寿衣,我不敢断定他头发有几天没洗。我最不敢断定的:他是徐三。
我匆忙甚至是带着惊恐的离开了,不敢,也无心再买西瓜。
回到家,我把这事儿告诉了我妈。出乎意料的是,她显得很淡定,好像早就知道这事。
果然,我妈是知道的。
在我搬离徐家还不到一年的时候,徐太太跑了。事先毫无征兆,事后查无音讯。他们唯一的一个女儿,因为不是亲生的,被放逐到广州,任其自生自灭。
前三年间,女儿曾多次“衣锦还乡”。每次都提着几大包营养品,回来看望徐三。住不到一个星期,便又离开。
三年间,徐思与母亲依旧还有联系,每次回家看望徐三时,她都会事前通知母亲,母女俩瞒着徐三偷偷见面,缓解思恋之情。
每次见面前,徐思都会刻意打扮一番。头几次,徐三还不知道母女俩的秘密,并没有太在意徐思的不寻常。
直至有一次,徐三出门时恰巧碰到了在楼下等徐思的前妻,母女俩之间的小秘密,在徐三死缠烂打的情况下,终于被戳破。
可能是为了偿还精神愈加不正常的徐三?也可能是徐思从中哀求?徐母当下软了心,买了一堆菜,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与徐三共进。
那顿饭,徐三吃的很开心,嘴里叽叽喳喳个不停,尽管他其实什么也没吃。
当年腊月之际,徐思又回来了一次。整个暂住期间,徐三时常突然兴奋,但兴奋的心不在焉。
“你妈啥时候来?”
看着正在整理仪容的徐思,徐三显得有点精神失常。
“三点!”
墙上的电子钟,显示的时间为14:30。徐三匆忙冲进房,“砰”一声关上门。
等再出来时,徐三已一身皇袍着身。
“您穿的是什么?”徐思惊呆了!
“我知道你妈妈当初为什么离开了,她肯定是想做皇后,所以看不起我一个粗人……”
“她上次来时,穿着一身大红袍,我穿皇袍才配得上她,她一定会喜欢……”
徐三自言自语的嘀咕着,状态愈加糟糕。徐思迷茫,全然听不懂父亲在说什么。
当徐三的视线不经意挪到徐思身上时,他走火入魔般的自语戛然而止。
对上父亲突然变的凶狠的眼神,徐思顿时惊慌起来,她使劲咽了咽口水,下意识地拉开与徐三的距离。惊恐之际,徐三突然冲向女儿,疯狂地扒拉着她的头发,直至扒成鸟窝,徐三还不肯罢手。
“你什么时候染的头发?你打扮的那么漂亮干吗?你这个狐狸精,你妈回来是看我的,不是看你的。”
徐思楞在原地,任由徐三欺凌着。她的眼神没了焦距,眼泪,无声的往下淌着。
当晚,徐思被母亲带走了。约定好的饭局作罢,两人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任由路灯把影子压瘪、拉长,消失在巷子尽头。
第四年,第五年……
徐思依旧每年都会回来几次,但频率,明显的正在减少。徐母,自那晚过后,却再没出现过。
直至第七年,徐思也再没回来了。
徐三,就这么痴痴地,坚持做了七年皇帝梦,人变得愈加癫狂了。而他日思夜想的皇后,终究是再也没驾到过。
徐三的梦依旧。
第八年,第九年,不知道还会持续多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