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离开那座城市已经很久了。
那个城市与我，就像一个海市蜃楼，大部分时间都模糊成一片灰蒙蒙的天，偶尔在我的脑海里清晰可见。
01
此刻是晚上八点，我正坐在阳台的靠椅上小憩，夜风微凉。城市的夜灯辉煌，看不见天上的月亮。
我在思索着明天的培训课程，还有一点就写完了。对于我，企业管理咨询的培训课不过是小菜一碟。干了一辈子了，没有什么事能难倒我。
我热爱我的工作，虽然我都退休十年了了，我仍然能够在这个行业保持活跃。我没有别的优点，我只是与时俱进，从不放弃工作。
我喜欢我所在的这座城市，这是一座崭新的城市，也是年轻人的城市，我在这里显得格外年轻。
在这个城市我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没有太多的人认识我，没有人知道我是谁，至少他们不知道以前我是谁。
我不去做培训的时候就去图书馆。白天在图书馆呆到关门，晚上回到住处睡觉。
是的，这里只是一个住处，不是家。我早就是个没有家的人了。
02
“生日快乐！干杯！”一阵热烈的欢呼声打断了我的思索，我抬眼望去，正对面的那栋楼的客厅里，灯火辉煌，儿孙满堂，一阵阵欢声笑语滚滚而来。
我想起来了，对面那个和我同岁的老哥们儿，今天七十大寿。
我们在阳台上相互看见的时候，会伸手打个招呼。偶尔在小区里也会遇见他，他去买菜或者是接孙子放学。
早上的时候我还在楼下还碰到了他。他说挺羡慕我的，天天独来独往，不用带孙子，不用围着儿孙弄那些柴米油盐酱醋茶，真好。
我礼貌性地对他笑笑，没说话，我已经习惯了这种笑，笑的很熟练很认真。
有时候我很矛盾，我总试图与世人隔绝，我又尝试着与人靠近。
我不否认，有那么一瞬间我曾被他所拥有的打动，家人健康，儿孙满堂，其乐融融。
但大部分时间我对这些都无动于衷，在他们眼里我是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
这里的人都看我觉得奇怪，但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也从来不解释。也许他们想问我，却从来没有人问，就好像我的表情已经告诉他们：不要问，问了我也不会说。
我就喜欢这个城市的特点，就算是邻居都从不八卦别人的家长里短。
03
我把靠椅往下压了压，躺在上面。对面的老头吹灭生日蜡烛的瞬间，我的眼前一片漆黑。
我慢慢地眯上眼睛，周围的喧哗仿佛与我无关。
“进屋吧，外面太凉了，小心感冒了。”我抬眼一看，是妻子，她还是那么年轻，跟二十年前一样。
二十年前，她45岁，我50岁。
“来，你也坐一会吧，我们聊聊天。”我对妻子说。
“不了，我想和儿子聊聊，他最近失恋了，心情不好。”妻子说着转身进了屋。
我自顾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又是儿子！在妻子的心里只有儿子，从小到大，怕他吃不好，穿不好，怕她受人欺负，总是护着他。
“你呀，总是改不了，谈朋友是他自己的事情，你不要管太多了。”我嗔怪地说了一句。
“是啊，就是我管得太多，哪像你，什么不管，天天就是工作工作，不停地出差出差，你什么时候陪过他？”妻子不满地冲着我发了一通牢骚，转身进了屋。
我继续躺着，不想动，连和他争吵的力气都没有。随后我又不禁嘲笑了一下自己：还和她吵什么，我们还不都是为了儿子好！
04
“爸，起来把药吃了吧！”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叫我，我微微欠起身，仔细一看，原来是儿子。他一手拿着药，一手端着玻璃杯。
儿子还很年轻，二十二岁，风华正茂的年龄，再过两个月，他就要大学毕业了。工作给他找好了，结婚的房子给他准备好了。
我们两口子，这些年，努力挣钱，不就是为了他吗？供他上大学，给他买房子，我们还等着抱孙子呢。
“这小子，还算孝顺，总算没有白养。”我在心里偷偷地笑了一下，伸手想去接儿子手中的杯子。可我的手却一点也不听使唤，沉重麻木，动也动不了。
我坐直身子，用力地甩了一下手，手终于有了些感觉。我伸手出去，想接住那个杯子，却抓住了一把冰凉，我深吸了一口气。
杯子没有拿稳，从我的手中滑落，落到地上，嘭的一下，碎了。
那碎裂的声音刺耳又扎心。仿佛掉落的不是杯子，是人，仿佛淌到地上的不是水，是血。
我听到妻子撕心裂肺地哭喊：“你在哪里，快回来，你儿子，他跳楼了！”
我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我不敢相信那个马上大学毕业的儿子因为失恋选择了自杀……
05
噩梦与回忆夹杂着像暴风雪一样打在我的脸上。我不由地打了个哆嗦。
我知道我又做梦了，我努力地让自己醒过来。
对面的老头坐在阳台上抽烟，我微闭着眼睛装着没看到，我不想跟他打招呼。模糊中我看到他的妻子，出来给他身上加了件衣服。
“如果我的妻子还活着，应该也跟她的妻子年纪差不多了。”我心里想着，妻子的模样在我眼前晃动。
我们曾经是别人羡慕的一家三口。
直到那一年，儿子离我们而去。那一年，我和妻子都不能接受这样的现实，互相怨恨。我觉得是她护儿子太多，导致他没有抗挫能力；她觉得我陪孩子太少，只知道上班挣钱。
我们的生活一度陷入僵局。然而这并不是结局。
我的妻子因为无法忍受失去儿子的悲痛，常年郁郁寡欢，最终也在儿子离开后的一年半因为肝癌去世。
那一年离现在已经二十年了。
生活就是这样，它把能够给你的都悉数夺走，到最后连个抱怨的人都没有。
一个家最后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一辈子认真做人，努力工作，以为功德圆满的时候，所有的一切却猝不及防地在我面前轰然倒塌。
我的生活就像被切割机整齐地切成了两半，一半是前半生曾经还称得上幸福的过往，一半是后半生一个人孤独游走的无望。
06
我离开了那座城市，那曾是我土生土长的地方，那是生我我养我的家乡。
我再也不愿回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我只身一人来到了深圳。弟弟打电话过来说：“你不回来，两套房子都空了很久了。”
“你看看怎么打理吧，卖也行，出租也成。”我漫不经心地说着，仿佛那两套我用半生的时间打拼来的房子与我毫无关系。
我只是不想再和那座城市有什么联系。
曾经我拼命努力，以为得到我想要的，就可以幸福。谁知道无论我多努力，都无法改变他们的命运。
那种痛苦无法言说，无论我如何努力去弥补、去挣扎，它总是会重新浮出水面，挥之不去。
我曾花半生的时间去争取，我需要用半生的时间去忘记。
二十年了，我像个孤独的灵魂在城市中穿行，我想去融入别人的生活，我又逼自己置身事外。
我已经退休十年了，工作的收入和我的退休工资足够我安享晚年。
可我依然闲不下来，很多人都说我活得像个年轻人，这么大年纪还这么拼，到底图啥呢。
我啥也不图，我只是不能让自己闲下来。
我知道我不再年轻，我只能这样老去，我见惯了生死，也习惯了孤独。
有人说：真正的的孤独不是长久的一个人，而是心里没有了任何期望。
我想说我还是有期望的，我要去准备明天的培训课了。
有件事，我真的不想说出来，我和对面的老哥们儿是同一天生日。
我今年七十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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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戒365日更训练营第二十二天（4W-1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