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院子里,看着珊子和她爸路过两棵茂盛的枇杷树,路过长势惊人的蒜苗地,路过光秃秃的核桃树,正向我站立的地方走来。她一米六的个头,圆脸,长相一般,身材略显肥胖,浓密的长发斜编了个辫子,搭在胸前。今天她身上穿了件黑色的呢子大衣,扣得严严实实的,腰上的肉也包裹起来,还有我这种瘦子一辈子都不会有的豪乳也包在里头,却露在路人的想象里。她和她爸一前一后的走着,珊子总是把头看向地面,那种二十多岁姑娘的活力之感荡然无存。她走到我面前,叫了声:“聪儿姐”(我是珊子的堂姐),又把头埋下去了。
“外面冷,里屋坐。”我妈一边招呼着,一边找茶叶为客人沏茶。屋里正烤着火,腊月里,不烤火,怎么耐得住这湿冷的鬼天。我也坐在一把椅子上,听我妈和她爸的搭话。珊子安静的坐着,眼里参杂着忧郁和不安。
“事情怎么样了,珊子她爸,决定好了没?男方那边怎么说的?”我妈问道。
“说啥哟,电话都没打来一个,人也没见过来说,当真把肚子搞大就耍起姿态来了,我硬是憋了一肚子火……“(四川话,大意是男方让女方怀了孕,男方就摆起架子了。)珊子爸回答说。
“珊子肚子里的娃有3个月了吧,这一天天的可就藏不住了哦,怕还是把这个婚结了,现在哪有不疼自己亲生小孩的?”我妈又说道。
“不打算结了,我准备让珊子去医院把小孩打掉,另外再挑个人家,这户人家珊子过去怕是要吃亏。男方家里有钱,珊子未来婆婆的个性强势,周围邻居都吃了不少亏,珊子性格也倔强,怕两个人相处起来很困难;男方他爸以前在镇上当了个官,估计摆起谱来,我是吃不消啊!”珊子爸解释说。
“那为何当初你同意珊子和南方订婚呢?脑袋里想的啥?”我妈有点埋怨说。
“哎,都是别人介绍的,当初奔着去的就是人家家里条件好,珊子能不吃苦。谁知珊子都怀孕3月了,也不见人家筹备婚事。我也很后悔,看来取消之前的订婚,让珊子去把小孩打掉。”珊子爸很无奈的说。
“你问了珊子没?年轻人的事,你不要插手。”我妈语重心长的说。
听到这,我多少知道了事情发展到啥阶段了。之前听我妈说过珊子的一些事儿,她年龄不大,也就25岁左右。可这却是她跟的第二个男人,之前还跟第一个男人(也是相亲介绍)生了个儿子,孩子都可以打酱油了,最后这段婚姻告吹,对方把孩子拿去养了。说的是珊子在第一个男人家中并不好过,跟婆婆关系很僵,男人也不争气,索性就没在一起过了,反正也没扯结婚证。嚯,我当时听完(之前没见过珊子,今天是初见),觉得她还真是不拿婚姻当个事儿。(珊子并没读多少书,说是有个初中文化还是咋的。)这第二个男人就是目前纠结的这个,也是别人无厘头介绍的,年初的时候两人见了个面,对上眼了,就把婚订了。过完年,两个人就一起南下打工,一起在外面租了个房子,同居在一起。在这期间,珊子也怀了孕,背着长辈直接做掉了。这都又怀孕三月了,我想珊子的身子也真够折腾的。这年底回来就说结婚的事。可男方虽然嘴里对珊子说爱得死去活来,迎娶的事却也一直搁置着。妈说那男人好像也不太硬气,没决断力,听家里爸妈的话,说不定此时正动摇着决心呢?
珊子从小就和她爸一个人相依为命,而且还是珊子爸抱养的,珊子和自己的亲生父母虽然间隔不远,但自小寒了心便没认。珊子爸年轻的时候和老婆外出打工,自己老婆跟着包工头跑了,从此音讯全无。珊子爸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后来右手又受伤残掉了,外出赚钱养家是没戏了,便再也没娶。家里现在也是陈旧歪斜的老房子,更别提有一件像样的家具电器,每年拿着五保户的微薄收入。好在珊子爸勤快,地里的庄稼虽然手不方便,但也坚持种。珊子被珊子爸含辛茹苦的拉扯大了。珊子爸就希望女儿能找个好人家嫁了,过得好。可女儿出嫁过的日子与愿望差了个十万八千里,珊子爸看在眼里能不愁么?
我递给珊子几个冰糖橘,看她正埋着头看自己的手,忐忑不安一览无遗。我叫了她,开门见山的问:“珊子,你怎么想的,你对那男的怕是有感情的吧,当真要把孩子做掉啊!你知道的,人流可亏自个儿身体的。”
珊子抬起了头说:“我也不知道,那男的打电话给我说,要在一起就搬过去住就是,没说办婚礼啥的,就叫我好好养胎。我们感情一直还是蛮好的,他也很会照顾体贴我。我去过他家,呆了几天,他爸妈对我不冷不热的,我觉得他们应该不是很喜欢我。他从小也顺从爸妈的安排,估计久了我在他家的日子也不太好过。我爸的担心你是听到了的,他死活不同意,我也不想让我爸伤心,我就这么一个亲人。”珊子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小得我都快听不到,于是我不自觉地把椅子往前靠了靠。
对于幸福的决断力,珊子寄托运气,更珍惜唯一亲人对自己的忠告。她从小缺失太多,爱恨在男人身上,多或者少大概都不是汲取,是接纳,是顺从,是信老天大概不会这样一直狠心对自己。
“回去好好想想吧,珊子,你再和你爸好好商量下,别心急做决定,孩子是无辜的。”后来我妈把这个话题岔开了。珊子开始玩弄手中的冰糖橘,并不打算吃;珊子爸摸出荷包里的廉价烟抽起来,不怎么说话。他神态凝重,看吐出的烟雾在屋里腾起消散,大概在心里反复祈求命运之神对他们好一些。
过了几天,已经是腊月二十左右了,珊子爸又来我家坐了坐,说珊子去市里医院了,现在在医院住着。孩子药流掉了,但没流干净,做了清宫手术,身体很虚弱,还要在医院住上几天。我的口里正嚼着甘蔗,咽下的所有甜蜜都觉得变了味道。女人啊,女人!我靠在院墙边看不远处的两棵琵琶树,它们的枝叶相互交缠在一起,远远的都能看见开花了,呵呵!珊子爸和我妈寒暄着其他的琐碎,日子就这样流逝,伤痛却不减分毫。
后来,我出了趟远门,回到家已经是一个月后了。放下行李,看着眼前熟悉的一切,我又想起珊子来。我妈说,珊子相了另一门亲,婚都结了,这次扯证了。男方三十来岁,家里就一个老爹,他们对珊子也蛮好的。两爷子长期在边疆工作,这次回来还在本市买了套二手房。结了婚,还准备把珊子带着一起去那边工作。我笑着说:“哎呀妈呀,真是快呀!速战速决的。”
我再一次见到珊子时,是她爸请我们全家去吃饭。院坝里,是珊子和他老公在择洗侧耳根准备凉拌,我走过去打了招呼,他们正说笑着,彼此的目光也是含笑的。不知为何,我看着珊子的笑容后也跟着笑了笑。
当晚,昏黄的灯下,一桌子的菜,珊子用大碗给我盛了碗酸菜稀饭,大家乐呵呵的交谈着,毫不生疏。我喝着粥,就着这样的画面,绞尽脑汁的想着爱情、婚姻、幸福这几个词语之间的关联共性。呵呵,全是冷暖自知,他人能说些什么?他人真不能够说些什么。
我们在人群中走各自的路,我们并不熟悉,我们擦肩而过,但却有着相同的目的,那就是经受该经受的,然后一刻不停地去寻找前方那属于我们的专属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