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

梦的黑夜里总有一扇门,它罩上潮湿朦胧的光晕。门是虚掩的,里面透出的光吸引着我去一探究竟。可每当我快步朝那跑去,却总是掉进门前那个深不可测的洞里,然后我就惊醒了。不知道洞里和门那边的光景,哪个会更让人害怕。

                                                                                                                                                                                                 ——小闵

1

当小闵看着那串以139开头的手机号码,心在砰砰跳,号码似曾相识,但让人抓破脑袋也猜不到这答案。名字也再熟悉不过,那是她二十余年未见的母亲的名字。客厅桌上陈列着饭菜被扫荡一半的碗碟,正是午饭后。那串号码就在碗碟间的手机上,那是男人向朋友打听来的号码。天知道他从嘴里说出自己恨不得烧掉的名字时,心里有多难受。他收到号码后将手机摔在桌上,咬牙切齿地说,看你准备干嘛,同时从沙发上弹起来,快步离开这个令他难堪的场合。

小闵此时大脑一片空白,父母在她出生后第二天就大吵一架,去民政局离了婚。过去的二十年里,小闵不止一次地提出想见母亲,但都被父亲一口回绝。母亲对她从来只是个称呼和记忆中的模糊轮廓,此刻眼前的电话号码竟表示世间查有此人。与父亲的争吵声还犹在耳边,久违的忤逆让她紧张,甚至带着兴奋与成就感。她抿着嘴不动声色,快速用手机拍下联系方式。男人不知去房子里的哪个角落绕了一圈,回到“案发现场”时表情已柔和不少。女孩拍完照片,便将手机揣进裤兜,开始收拾餐桌,宛若没事人一般。男人狐疑地看着自己这永远摸不透的女儿,不知她在想什么。他想伸手帮忙收拾,但只是站在电视机前。等女儿收拾好离开客厅,他便坐回沙发,眼神空洞地看着前方的电视屏幕。

在房间那头的厨房里,小闵拧开水龙头,热水从水管中唰唰地流出打在餐具上。她想,下步作何打算?立即打电话过去吗?约着见面,然后母女抱着痛哭一场,犹如电视里最老套的剧情,写上标题“母女相隔20余年相见”,赚足观众眼泪。小闵想到那过于煽情的画面,竟不禁笑出声来。她就是这样的人,对自己的事总能置身事外,又总是冲动得要命。指不定,这冷不丁地要号码也是她给自己临时安排的戏码。

做事有益思考,碗还没洗完,小闵最后得出结论,自己只是在没事找事。就算见面一时感动,那也不过是蛊惑人心的幸福幻想,平淡治不了。她开始怀疑联系的必要,甚至开始考虑为之吵架所付出的代价。

自从小闵毕业后回家找工作,不知道这是她与父亲的第几次争吵。一个待业青年经受情感挫折,一个中年男人的第二任妻子也离开了他,一对有着相同境遇的父女,看似能相互理解,但因思维迥异完全不懂彼此,战火总一触即发。在小闵毕业前的很长段时间,男人独自生活。他是邋遢的,家里晾衣架上还挂着秋冬衣物,洗衣机里总塞着待洗衣服,日积月累的单身生活使屋里的地板和家具上都蒙上层污渍。他每天独自出门,再独自回家做饭,门开了又关,只有那只狗还缠着他出门玩,依赖他。当小闵在电话里对他说,要回家工作时,他难掩开心地直说,“回来挺好啊”。

但小闵并不觉得好,上学地距家有两个日夜火车的距离,她可以来兴致时便和朋友们通宵达旦地唱歌打牌喝酒跳舞,虚耗着过剩荷尔蒙,享受青春的放肆与自由,家人在天涯海角也管不着。但这次毕业回家,每天和父亲大眼瞪小眼,满受拘束,很不习惯。既然这样为何要回来呢?小闵曾对朋友说过,她只是想逃离那座充满回忆的城市。选择回家,即使不自由,但总有安全感。

父女共处同一屋檐下,每天清晨七点,男人准时敲响小闵的卧室门,说声“起来找工作”,桌上摆上他买好的早餐,便匆匆离家。等到日光西斜,他才回到家中,门口的桌上总留有小闵潦草字迹的纸条,“我出去了,晚些回来”。小闵或许在逃避见面减少争吵。一个星期下来,也只有到周末两人能聚在一起吃饭。

或许如果不是小闵无聊得发慌,非要提这茬事,她和父亲本可享受这个难得的周末,吹着风扇分食美餐看午间电视。可现在小闵把这一切搞砸了。

小闵继续装作平静地在厨房收拾碗筷,客厅里的男人已躺在沙发上看剧,小狗在客厅正中央趴着。战火此刻算是熄灭了,但气氛略感尴尬,应和着窗外的烈日蝉鸣,整个世界都没有一丝风。或许男人正用耳朵盯着这头,心想,怎么还不打电话。沉默横亘在两人之间,仿佛争吵从未发生过。他们睁只眼闭只眼,随着小狗摇晃的尾巴,金鱼失忆了。

2

将最后一摞碗碟放进柜子后,小闵迫不及待地走回卧室,“砰”一声关上房门,与父亲各据一方,仿佛开启篮球赛的中场休息。她长舒口气往后仰倒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氤氲的夏日午后,汗滴不下来,窝在头皮上与头发黏在一块。床单上还有尚未消散的褥气,这位待业青年也才起来不久,被子被揉成一团,帘子半掩窗户,从缝隙钻进的光束中有细碎的扬尘。这是小闵和男人第二任妻子带来的女儿在大学离家前共同待过的房间,已许久无人居住。

回想刚刚一触即发的对峙,不过在十分钟前,但情绪的瞬间高昂、低落,让时间早已翻山越岭。之所以将摊牌时间选在午饭过后,小闵考虑得十分周全。她想争吵避免不了,那就不能让肚子饿着,等父亲先吃口饭再说。但即使考虑得万分周全,过程仍很艰辛。长达十几分钟的说服,像罪犯的呈堂证供,向法官陈述自己的申诉理由。而那个男人只需一瞪眼,就能把小闵吓得魂飞魄散。

小闵只是轻描淡写地提起她,男人皱了眉变得烦躁慌乱,那些说惯的贬低之词就要一股脑倒出。还没等父亲开头,“你把她号码给我,我想联系一下”,小闵打断了他,像谈起老朋友的语气笑着,男人吞下没说出口的话,眼睛瞪大,有些措手不及。你联系她干什么,强压怒气,男人质问着女孩,你不要没事找事,去找麻烦。女孩有些疑惑,“麻烦”?好似那是个畏罪潜逃的犯人,或是传染致命流感的病人。女孩镇定地说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就想知道这个把我生下来的人是谁。男人有些不耐烦,说你知道有这个人就行了,现在你有更重要的事,他已想结束这个荒诞的话题。女孩觉得不可思议,说什么更重要的事,找工作吗?这两件事对我同样重要。我知道你只是不想让我见她。男人冷笑一声说,你想见她?这么多年是我和你现在的母亲在养你,那个女人都没有养过你,用心里的秤好好衡量下!

男人的每句话都好似磨得锃亮的箭向小闵刺过来,她其实无法理解每句话的背后含义。小闵呆站在客厅正中央,盼望时间能倒流,逃避眼前的难堪。她何尝不知道这些事实。

人们或许总会在某些时刻想起一个人,然后发了疯地想见他,但最终总是放弃了。他们总挥手说“相见不如怀念”,现实不过是提醒你物是人非罢了。但此刻,小闵不计后果,她坚信她不得不做此事,她像一个事不关己的旁观者有义务为自己郑重地翻开这页,她的目的不是见面与生母抱头痛哭,只是如侦探一般,看看这个自己总想起的神秘女人到底是谁,一位在记忆里蒙着面纱的陌生女人,一位据说性格古怪爱穿衣打扮的女子。她不满于这个全世界都知道的事实,唯独她一人被隐瞒在鼓里。

真相有次几乎触手可及,那时小闵正上初中,爱玩爱打扮叛逆更不服管束,她拣选最伤人的话挑衅着父亲和坐在客厅里的那个沉默女人,发泄着对这个家庭的不满。面对情绪失控大叫着“我不喜欢现在的妈妈”“我会永远恨你”的女儿,男人有些失魂落魄地掏出手机,说我有她的号码,你想联系,我给你。可似乎也没了下文。那时看见父亲失落的神情,她很得意。可男人只说,“我希望你恨我,这样你会记得今天。”

十几年过去,此情此景,又回到原点。男人老了很多,头发变稀疏气力变小,他有些坐立难安甚至无可奈何,但内敛的天性让他看起来很沉默。他看着女儿正值美好年龄的面庞,想起曾经的妻子,不禁感叹长得可真像,连性格都一模一样,那么倔强。自己的宝儿女儿啊,接近三十岁才有了她,可怪自己婚姻失败,让她得从小适应再组建的家庭生活,学会察言观色,逐渐变得沉默寡言。但他也总安慰自己,这样小闵能学会独立。他忍不住想用下半辈子保护女儿,替她考虑走什么路,不想小闵去处理复杂的家庭关系影响学习便一直阻挡她。这些年前妻也总想见小闵,可他不想伤害现在的妻子,便拒绝了她。可面对眼前执着的女儿,男人犹豫了,我真的对吗?

女孩不知如何回答父亲的话,她放慢语调说,我只是不想以后在路上遇见她连打声招呼的机会都没有,只因为我连她的样子都不知道。男人说你不知道她什么样?小闵说是啊,这么多年,你们一直不让我见我怎会知道?

男人陷入沉默,接着向朋友拨打了电话,便出现了开头那幕。她承认自己背叛了父亲,像古时诸侯门下的食客在关键时刻投了敌营。

看着房间堆积着的从学校搬回的物品,还有电脑屏幕上尚未修改完成的简历,她感到此刻置身于非真实的魔幻世界,此外还拥有了一把可打开宝盒的钥匙。

但她此刻并不轻松,就像跑了场人生马拉松,最后一公里只需要快步跑过去就可抵达终点。可现在只敢放慢脚步,听见自己的厚重的喘气声和心跳。有些害怕真相的未知。

不行,既然走到这步,一定得做点什么,试着联系下吧,小闵心想,她输入号码,发送了一条短信,“我是小闵,如果你想联系我就加我微信,或者打电话吧。”终究还是胆小啊,女孩的脸上露出苦笑。

3

她从床上翻身坐起,去抽屉里找拿那往事的唯一凭据。

翻箱倒柜了一会儿。

“啊,找着了”

小闵手里拿着一张年代久远的拍立得照片,上面是打扮时尚的女人和穿花裙子的女孩并排站在一起。背景是幽静山林和古旧牌坊。两人看起来都不太开心,女人发着愣,而小女孩扭捏着皱着眉,肢体动作的抗拒透露着两人的生分。见面便能熟悉起来吗?她很怀疑。小闵想到这里也皱起眉头,和照片里小时的神态一样,“真是太冲动了”,她有些懊恼。

小闵掰着手指头数数,已经二十二年了。转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照片里的女孩也早已长大,到了照片里女人的年纪。仔细比较,此刻的小闵还真与照片里的女人有些神似。

面对大片时光的空白,山谷里也能听见回声。上次见是什么时候?记忆仿佛被磨损得不成样子,伴着童年时的玉兰花香而来,还有青草中蛐蛐那熟悉的湿漉味道。

小闵从小就发现自己的世界好像和别人的不同,但又不知道哪里不对劲。年过半百的爷爷奶奶宠着自己,还有刚成年的叔叔陪自己玩。任性、坏脾气、不知天高地厚,这就是她的全世界。但你知道,总有好事的人要揭穿真相。当某天有位阿姨在楼梯拐角处问小闵,你的妈妈有来看你吗?顽皮的她突然安静了,那种不对劲的感觉得到印证。没有回答,小女孩一溜烟地跑开了。她第一次感知到这个世界外还有她所不知道的事物。

妈妈?如此新鲜的字眼。小闵跑回家看着奶奶,她想问又不敢问。她只知道自己有时会喊电话那头的一个女人,叫妈妈。阿姨口中的人,有何不同吗?

直到有年夏天,也是一个酷夏。小闵从幼儿园放学回家,那天家中大门异常地大敞着,她放慢脚步。随着一步步跨上台阶,她看见了沙发上的陌生女人,那人留着短发,手里拿着时新的睫毛膏,还在为接下来的见面殷切准备着。当那个女人转过头来焦急地喊声,“小闵”,并把刚进入家门的她抱在怀里,让她叫妈妈。小闵迟疑着,看着奶奶点头的眼神,于是盯着眼前的陌生人,喊了声“妈妈”。女人掩饰不住脸上的欣喜,走上前激动地将小闵抱在怀里,“乖孩子”。此刻小闵心里仿佛什么都明白了,她感受着结实的拥抱,还稚嫩的脸上挤出勉强的笑。她表现得异常乖巧懂事,心里却嘀咕着,原来,这就是阿姨口中的妈妈啊。

晚上,这位突然造访的女人留下陪着小闵睡觉,讲故事。女人抚摸着孩子额头稚嫩的碎发,用轻柔的语气说,“从前啊,有一位活泼可爱的小公主,她每天无忧无虑地在城堡的花园里玩耍”……听着听着,小闵打了个盹,恍惚着睡着了。只是这天夜里,到凌晨时下起暴雨,雷声从地底传至天际,黑夜在刹那变为白昼。被闪电发现的小黑猫嗖地藏进丛林里。那些楼外沧绿的树随风摇晃发出沙沙声音。

小闵从被雷声惊醒后吓得睡不着,她睁着眼睛,捂着耳朵,盼着夜雨停、次日太阳的升起。她看着枕旁这张陌生的脸,更加剧了这种不安感。她悄悄地从床上爬起,蹑手蹑脚地打开房门。该去哪儿呢?奶奶也睡着了。最后如魔怔了一般,小闵打开卫生间的灯,坐在马桶上度过一夜,等到东边破晓,她便回到奶奶的卧室,倒头睡了。那个人什么时候走的,她也不知道。

后来,女人好像还来过几次,但从某天起突然就从小闵生活中消失了。只留下了渐渐变小的花裙子,还有零星回忆,和一张照片。拍摄那张照片的时候,便是她们最后一次见面。日子一天天过,小闵渐渐长大,忙着恋爱失恋,忙着上学工作,只偶尔在叛逆期与父亲吵架时,把这个真相当做攻击的利器,还拿它和父亲后来娶的女人抬杠。这是她眼里大人的软肋啊,开心时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扮演单纯的孩子,生气时就如好斗的战士。没有她,小闵也长大了,长成了和她那么像的姑娘。

4

电话铃声传来,打断无止境的回忆。手机屏幕提示着号码,小闵拿起手机,只瞅了眼,心跳便又不由自主地加速。

——快接啊,你不等这一刻等很久了吗

——可是我害怕揭开这层面纱,害怕幻想沦为平庸的日常

小闵脸上不动声色,心里的两个小人却在打架。

——喂

电话那头留下片刻沉默,小闵放松地躺在了床上,故作镇定地继续说

——能听见吗?

或许变差的电话信号也在应景地烘托这尴尬气氛。

——喂

电话那头终于传来回应,那是有些迟疑和焦躁的声音,在掩饰着什么。那头的女人此刻在哪里,是以何种心情回的电话呢?小闵无从得知,她将手机紧紧贴在耳边,贪婪地感受这久违的声音。说是久违,但这声音其实无从记起,她只知道很熟悉,竟让她想起那一起生活25年的后母,父亲后来娶的女人。她们关系很僵,小闵若突然打电话过去,她似乎也是这种语气。

小闵想说什么,张了张嘴,什么音节也没发出。

电话那头的女人打破僵局

——小闵,你在哪儿?

——……我在家里。

——那,下午见一面?

——……晚上约着见面吧,下午有些事。

——嗯,那在哪儿见?

——……在宋城广场见吧……

此时两人的立场不知不觉发生转换,最开始主动的小闵此时每句话都回得很慢,如被强迫般地要去赴约。但小闵看上去又是如此轻松,她侧躺着一手扶着手机,边说边用手指扯着脸旁的枕单,嘴角上扬着,表现得象是要去见老友。

期间,两人没有寒暄。

小闵像想到了什么,语调放慢,轻声说了句

——突然联系你会打扰到你吗?

对话的节奏慢了一拍,过了好几秒,电话那头传来缓慢的呼吸声。

——千万别说打扰

带着有些无奈的语气,女人顿了几秒。

——永远别说打扰……我一直在想你。

结尾的那几个字在女人口中挨个吐出,打在女孩冰封已久的心上,遥远的北极洋冰面上吹来一阵暖风,吹在小闵耳边,窗台悬挂的雨天娃娃发出叮铃铃的清脆声响。

小闵此时翻了个身,下定决心般说

——我也想你

——小闵,会怪我这么多年没来看你吗?

女孩回答得毫不犹豫

——不会,如果会,我就不会主动找你了,你自有理由。

——从前……算了,那些事不说也罢。

——我只想见你一眼,看你过得好不好,想见现在的你,也让你记得现在的我。

小闵急促地说,语调也高起来。

——我也想见你,一直没法联系你。听到你的声音,我真的很激动!那……今晚见面后还回家吗?你张叔……啊就是我现在的老公,现在在我旁边,想邀请你来吃饭呢!

女人开心地说了一连串的话,相比镇定得有些冷漠的小闵,她更像个得到礼物的孩子。

——啊,回来。爸在屋里,我没跟他说要来找你。替我向张叔问好,说声抱歉。

小闵从这段话里切实感受到母亲新的家庭,听见那人就在她身边,仿佛秘密暴露般,语气难掩慌乱,神情也严肃不少,她立马回绝了。

——也是,早点回家,你爸才不会担心。那我替你向张叔说声。

女人语气里有失落,但又似乎松了口气,这或许也只是小闵妄自猜测。她觉得似乎聊得差不多。

——那就这么定了,晚上7点宋城广场见啦!我会穿一身蓝色的花裙,像小时候那样。

——好,我会穿上白色的裙子。到时候见!

两人在电话里互道再见,女人还有些不舍,但小闵却有些急躁,她说了再见后当即就按下挂断键。

手机屏幕上显示通话时长,11分58分。

世界终于又安静了,小闵将手机甩在一旁,闭上眼睛回想这漫长的11分58秒,竟有些想不起说了什么。 本焦虑的心情随着这通电话,变得平静。

晚上7点就要见面了,小闵喃喃道。

5

据说,古时富贵小姐出嫁的前晚,将会浸泡在洒满玫瑰花瓣的浴汤里,用皂角擦拭身体洗净头发。沐浴后往身上抹上层珍珠细粉,穿上新做的丝绸裙。将沐浴作为婚嫁前的仪式。

此时,小闵也带着隆装出嫁的心情,在温热的流水下,躲进无垠时空,透过水雾静静看着镜中眼角已有的细纹,手指掠过身上的每寸肌肤。抹上粉底遮盖时光印记,打开电吹风,灼热的风吹在湿漉漉的头皮上,窗外树梢也在悄悄摇动。

换上那身蓝色碎花裙,打理好最后一撮碎发,此刻站在镜前的小闵穿着碎花裙,脸蛋透着微红,不知是热还是有些激动,扎着两个小辫,像个还未长大的女孩。

抹平微皱的裙角。

呼——

小闵像做好出嫁准备的新娘,准备出发了。

她打开房门,远远地看见客厅里,父亲仍躺在沙发上,蜷缩着身体,双手夹在两腿之间像只受惊的动物。听见房门声音,男人略微睁开眼睛,瞥见房门前站着的小闵,年轻时初见那人时也是这般样子吧,他心里想着。看见女孩往客厅走来,他赶紧又闭上眼。

——爸爸,我出去了。

——去哪儿?

——去见一个朋友

男人什么都没说。

——那我走了……再见

此刻电视里传来,女人与男人争吵的对话。

——你和她什么关系?

——你消停些吧,别乱猜了。

女人歇斯底里地将东西都砸向男人……

小闵回头看了一眼,电视里争吵仍在继续,转头拨开门锁。热浪扑面而来。“对不起”,小闵在心里静静对着沙发上的父亲说。此刻的男人,悬着一颗心,但随着开门的声音,紧绷的身体也松弛下来。

小闵迈脚跨过门槛,下半场开始了,谁也不知道等待小闵的真相是什么。楼道窄缝里的蓝天深邃不见底,没有一朵云。小闵心想,这次不再会有闪电暴雨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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