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禄楼

何福驼着背从小区花园外走向里

他走得很慢。远在身后的那帮年轻人忽而就蹿到何福旁边,如果用余光去瞟,何福的侧影该像一只虾。但他们没有瞟,相比心中盘算的小九九来,眼前路人早已形如草木。

面前这幢老楼的铁门开开关关,砰砰砰地响了好几次,终于轮到何福。他弓着身体,一只手撑着栏杆一只手掏出兜里的钥匙。咔擦,吱——砰。

楼道的声控灯像港产鬼片一样闪闪停停,却从来没有人想要报修。

一楼没有人住,另一侧是外包的小商店,够潮湿,也够便宜。


二楼住了一位老人,去年是两位。从去年开始,老婆婆初一十五便要在门口烧纸。在二楼这个绝佳位置,整栋楼也没谁不知道的了。好脾气的,每逢初一十五掩实了门,用毛巾沾沾水,把缝隙也堵上。暴脾气的,也不是没火冒三丈冲下楼去过。大踏步冲到楼下一看,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婆婆蹲在地上一张张撕纸钱……再往屋里一望,正正对着观音神台前的黑白遗像。

​再暴的性子也瞬间泄了气。


三楼住了几个小姐。起初何福也不知道。她们搬来的时候何福在楼上窗台远远看见过,花枝招展,虽然看不清,但感觉起来不是美的。有一次二楼烧纸,何福恰好在三楼多停了几秒弓着背喘气,不料被当成嫖客拉进房里“喝茶”。看何福喝了半天茶不说话,妆最浓的小姐率先开口,“快餐还是过夜?”看气势,应该是妈咪。

何福说,我是有老婆的。

妈咪乐了,“来我们这儿的都是有老婆的,你要当护士的老婆,还是当警察的老婆”,说着指向一个穿护士服的小姐,又指向一个穿警服的小姐。

何福又说,我就住这楼上。老婆在家,要不你去问问?

这下气氛尴尬了。妈咪憋了半天,只吐出来一个字来——滚!

何福倒无所谓,心里也只有四个字:确实不美。


四楼住了多少人何福从来没数对过。进进出出人数之多,像极了新闻里的密集合租屋。偶然碰着一队头戴安全帽,衣服裤子鞋全是结成硬块儿的人马才推测出他们是搞工程的。都是血气方刚的小伙子,白天搞工程,晚上搞女人。四楼租客即便不是三楼的最大客户,也算得上特大客户了吧。


五楼是一户四口之家。爸爸妈妈和哥哥妹妹。哥哥是捣蛋鬼,妹妹是小捣蛋鬼。爸爸妈妈为了养两个小孩经常加班夜归。哥哥妹妹放学回家,经常吃的是前一天晚上爸妈吃剩的“宵夜”,偶尔也有好心的邻居邀他们一起。

到了晚上,没人管着,哥哥妹妹就会在家里各种闹腾,打弹珠,滑轮滑,用锤钵砸核桃……好不欢快!

这哪能让四楼忍受!咚咚咚冲上楼敲门,妹妹打开木门隔着防盗门满脸无辜地问:有什么事吗?

“你们家大人呢?”

“不在啊”妹妹大眼睛水汪水汪的。

又一次,咚咚咚冲上楼敲门问“你们家大人呢?”“不在”

再一次,咚咚咚冲上楼敲门……

五楼的大人死了!冲上楼去的小伙跑下来愤愤地说。转身拿了两百块钱又准备出去。

“三楼?”同伴问,

“不然嘞!”

“带我一个!”

“等等……还有我”


六楼租客的面何福从来没见过。不是说没见过人,而是从没见过“脸”。明明是个男生,偏偏要留一头长发。一头长发也就算了,还要遮住脸。何福在电视上看过“杀马特”,认为他和他们没区别。每次经过他家门口,低音炮和饭香总是同步抵达何福面前。

六楼喜欢听歌和做饭,365天从不停休。大概最喜欢的事便是在做饭的时候放音乐了吧。还是那种很噪的音乐,摇滚,重金属。何福简直不敢想象听着这样的歌会做出怎样的黑暗料理。

可能也还好,不然五楼的两个小孩怎么会吃得喜滋滋。

今天的音乐不算噪,竟然还能听得清人声:

“如此生活三十年,直到大厦崩塌”

何福没在别的地方听过这类型的歌,像他这么几十岁的人,已经很少再有什么事能让他慌张。

七楼封顶。何福定在家门口,既没有开门,也没有敲门,就那样定在门口站了好几分钟。

“我回来了”

“锅里有稀饭,我吃过了”沙发上的女人盯着电视没有转头。

何福盛了一晚稀饭,又开冰箱拿了两瓶哈啤。稀饭佐酒,还是酒佐稀饭?

两个小时后何福抱着马桶吐了个底朝天。趁着半醒半醉换了件干净衣服。

找了张干净白纸,写字:

我,何福,碌碌无为,无父无母,膝下无子,了无牵挂。


“砰——”

*

一楼商户下班无人;

二楼老婆婆以为地震,抱着老伴遗照准备随他而去;

三楼小姐挥汗如雨;

四楼小伙挥汗如雨;

五楼小孩闹出更大声响回应楼下“同伴”;

六楼和着低音炮自嗨POGO;

七楼妻子在沙发上酣睡如常。

今夜,福禄楼静如死寂。



这个故事又叫,杀死那个石家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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