荡秋千的棕熊

冬天来了,北风呼呼的刮着,棕熊裹紧灰色羽绒服,整理了头上的毛线帽子,围上那条它最心爱的橘色和白色相间的横条纹毛线围巾,准备出发去人民公园。

中午,它在屋子的餐桌前,坐在米白色的地毯上,拿着面包片蘸蜂蜜吃的时候,室友大明在它身旁吃一碗硕大的螺蛳粉,呛得棕熊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大明嫌弃地紧皱眉头,狼吞虎咽地吃完了螺蛳粉,抓着车钥匙走了。

房间里还萦绕着螺蛳粉特有的酸爽味儿,害得棕熊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然后它慢悠悠地从地毯上挪步到阳台把窗子打开了一条细小的缝隙,也不能打开太多呀,北风刮进来,嗖嗖的,多冷呀。

这个大明,也是见色忘友之辈,本就说好了,下午要和棕熊一起去花卉市场,买一株天堂鸟来装饰一下空荡荡的客厅呢,他们租住的屋子可真是符合当代年轻人的极简主义审美,家徒四壁。

结果女朋友一个电话就屁颠屁颠地走了,就这还是刚谈一个月的女友,照这个节奏下去,大明很快就得搬出这间家徒四壁的屋子。

棕熊不由得伤感起来,要不然自己去买天堂鸟吧。可是,大明把那辆黑色的除了喇叭不响哪里都叮当作响惨兮兮的老爷车开走了,天堂鸟那么高大粗壮,都快赶上一只熊了,一只熊扛着像一只熊一样高大的天堂鸟,打车也不方便啊。算了吧,还是等大明约会回来再买。

也不对啊,等他约会回来,花卉市场就关门了,况且,大明今晚也不一定能回来。哎.....棕熊开始愈发烦躁起来。

这天是真的冷了,连大明那么普通的一个普通人,普通的长相,普通的学历,普通的工作,连一餐像样的饭都不会做,晚上睡觉时还不洗脚,活了三十岁了,依然碌碌无为,也没有个拿得出手的兴趣爱好,竟然都找到女朋友了。

大冷天的,可以抱着相互取暖。

更可气的是,大明的女朋友,意料之外的好看,皮肤白白嫩嫩,像天空一样浅蓝色的眼睛,笑起来春水荡漾。柔软的长发扎成个圆乎乎的小丸子,佩戴着红格子的蝴蝶结,可爱极了。

每次看到她,棕熊就不自觉地想起了陆哩,那是它的前女友,也是它的初恋。

那个少女,长得像一棵娃娃菜,白白净净的;

浅黄色的头发上有好闻的百香果味;

眼睛像一汪清澈的湖泊,有几只小黄鸭游来游去。

为了她,俺们想变成人。嗷嗷。

更要命的是,她的吻是薄荷味的,清清凉凉,还夹杂着一丝萦绕在心间的甜。想到这里,棕熊的脸庞不自觉地爬上了两朵红彤彤的云彩。

“一见你,就笑;一见,你就笑。”就是它和陆哩在一起的感觉。

以前棕熊和陆哩最喜欢逛人民公园,冬天,陆哩手脚冰凉,棕熊为她戴上厚厚的围巾和手套,然后再把她的手装进它毛茸茸的口袋里。

陆哩喜欢坐摩天轮,即使棕熊极度恐高也硬着头皮陪她一起坐,每次到最高处时,她还总是激动地唱歌,棕熊捂着它的熊脑袋,闭上眼睛蹲在角落。

它害怕时,也会用宽大的熊掌牢牢抓紧陆哩的小手,同时它又忍不住地担心自己肥胖的身躯压断悬挂摩天轮盒子的链条,摩天轮盒子如果从天空坠落了该怎么办呀,简直要了熊命,关键是还有陆哩呢,她的命可宝贝的紧。

所以呀,下次一定要减肥,漫漫余生,还要陪着陆哩坐好多好多次摩天轮呢。

人民公园真有趣,有旋转木马,大摆锤,也可以划船、坐碰碰车......对了,碰碰车陆哩也特别喜欢玩,可是她自己不敢玩,每次要拉着棕熊一起。

只有那只最大的碰碰车才能装得下棕熊庞大的身躯,那是一只和圣诞老人靴子一个形状的碰碰车,车身是热烈的大红色,陆哩坐进去后,小小的一团,还余下足够的空间,棕熊小心翼翼的把身体放进去,严丝合缝。

关于碰碰车,在这个公园里,棕熊和陆哩是所向披靡,可拉风了。

害得有一阵子公园里那个管理碰碰车,扎着灰白色马尾的老阿姨总是给棕熊脸色看。

“我才不管她呢,我可是得保护好陆哩呢。”棕熊压根也没有正眼瞧过老阿姨那猪肝色的脸。

嗯,公园里还一只秋千,那是只用破旧汽车轮胎做成的秋千。

第一次看到那只秋千时,陆哩湖泊一般的眼睛里,波光粼粼,有鱼在游动。她激动的拉着棕熊要和她一起荡秋千。

那也是唯一一件棕熊没有按照陆哩意愿去做的事情。

倘若它自己高大雄壮的身躯,卡在秋千的轮胎上,陆哩在坐在它的身上.....那画面有点辣眼睛它不敢想。

他眨巴眨巴眼睛望着两株还没有它胳膊粗的秋千架,决定还是做一只有公德心的好熊。

于是,棕熊严词拒绝了陆哩,没和她一起荡秋千。为此,陆哩眼睛里的湖泊灰蒙蒙的,老大不高兴呢。

棕熊和陆哩在一起了好久,从冬天到春天到夏天到秋天再到冬天,足足一年多呢。

记得那也是一个冬天,他俩坐在秋千旁的草地上,她倚着它毛茸茸的肩膀。阳光不远万里穿过层层云朵,透过暗黄色银杏叶的缝隙打在草地上,棕熊的熊掌上,陆哩的蝴蝶结上,斑斑驳驳。

细细柔柔的青草尖、软软密密的头发和它长长卷卷的熊毛交织在一起,痒痒的,像挖耳朵一样舒服。

那一刻,它觉得有个美女作家写得真好:

如果和最心爱的人在一起,生是满目碧绿,看山绝色,看花倾城。

棕熊喜欢“苍绿”这个词,你尽有苍绿,可是非常的美。

一如此刻,陆哩眼睛里的湖泊,满满的一大片苍绿,快溢出来了。

虽然棕熊是一只粗枝大叶的熊,可内心却温柔细腻。

那天陆哩还荡了秋千,荡秋千时她嘴角微微上扬,哼着一首棕熊不知道名字的歌曲。

可是,从秋千上下来后,她的脸色晴转多云,继而阴云密布,眼睛里的湖泊黑漆漆的,像一潭死水一般。

她冷冷地说,“棕熊,我们分手吧,和你在一起实在太无趣了。

你不能和我一起荡秋千;

你做的蜂蜜面包我早就吃腻了;

你睡觉时呼噜声震耳欲聋,吵得我都失眠了;

作为一只熊,你不会爬树,不会游泳,不会捉鱼,不是一只合格的熊;

而且,你还没钱买一辆白色的小汽车,我闺蜜琳娜的男朋友送她了一辆白色敞篷小汽车,在落日的余晖下呼呼地跑,老洋气了。

我们分手吧,我不想跟一只熊过一辈子,我妈说,得找个靠谱的男人过日子。”

说完后,陆哩决绝地走了,连头都没有回一下。

只留秋千陪着棕熊,相对无言,伫在原地。

北风呼呼的刮着,那一刻,站在阳光下的棕熊却冷得止不住的颤抖,一连打了三个长长的喷嚏。

熊妈妈说,人家决定放弃你的那一刻,一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那一刻她会觉得没有你更好,那一刻一辈子都不值得原谅。

陆哩可是它最心爱的姑娘,它喜欢她,从一而终,认真且怂。

只要她愿意回头,它都可以原谅的。

棕熊没有哭,听说一只熊在伤心欲绝时是没有眼泪的。它拖着沉重的身躯拼命地奔跑,跑到街边面包店里,点了榴莲包,蜂蜜包,豆沙包,毛毛虫包....恶狠狠地往长长的熊嘴里塞。

熊妈妈还说过,难过时就去吃甜品吧,可以治愈一切的不开心,如果不行,就多吃一些再多吃一些。

那天,棕熊吃了一大桌子面包,并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下了两大杯加蜂蜜的珍珠奶茶。

可是它没有蜂蜜了,而且兜比脸还干净掏不出一分钱。于是把围巾递给面包师傅,想抵掉一餐甜品的钱。

人家也不要,可它只有围巾了,而且这条围巾平时宝贝得很呢,这是陆哩在夜深人静的灯光中一针一线织起来的。

现在它看到这条围巾,就想起她,所以它也不想要围巾了。

还好,棕熊平时总来店里拿蜂蜜换面包,面包师傅也记得它。帮它打电话联系了朋友,最后,还是大明来把它解救了回去。

曾经为了陆哩,它发疯地想变成人,可它毕竟是一只熊呀。

自从她离开后,它一直在努力,用它自己的方式,拼命过好一个普通熊的生活。

熊妈妈也说过,你想要月亮,至少跳一跳,伸一伸手,就算最后你够不到月亮,你也得到了一身月光。

或许,它也得到了一身月光,要不然庞大身躯上的熊毛怎么越来越长了呢。

今天看大明欣喜若狂地去赴约,它按捺不住扑通扑通像小鹿乱撞一般的心脏,止不住的怀念它和陆哩在一起的时光。

所以,决定出发再去人民公园看一看。

棕熊踏上了那条烂熟于心的路,在北风的裹挟中,踩着铺落满地的银杏叶,慢慢吞吞地前行。

“这条旧路走了多少遍,这路遥马急的人间,你住在我心里何止好几年......”棕熊黯然神伤。

恼人的冬天,棕熊心跳减缓,体力也减半,走啊走啊,走了好半天,终于走到了人民公园,才发现公园已经不见了。

摩天轮、碰碰车、 旋转木马、海盗船都凭空消失了,原地建起了一幢一幢的灰白色高楼,和这个城市里成千上万幢的高楼并无二致。

他怅然若失,眼珠子骨碌骨碌来回转着,直到看到那只秋千,眼睛直愣愣的立了起来。

秋千还在原地,只是那只旧轮胎在风吹日晒下漏了气,更显干瘪。

这次,棕熊终于鼓起勇气坐上了秋千。

它缓缓地闭上眼睛,耳边的风簌簌;

阳光温柔地抚摸着它的脸颊;

它看到了一只一只成群结队的小黄鸭在那一汪苍绿的湖泊中游来游去;

它闻到了熟悉的薄荷味,庞大的身躯也变得轻轻巧巧,飞了起来,

一上一下,一上一下......

耳边响起,陆哩以前总爱哼唱的那首歌:

你一直说的那个公园已经拆了,

还记得荡着秋千日子就飞起来,

慢慢的下午阳光都在脸上撒野,

你那傻气,我真是想念,

那时候小小的你,还没学会叹气,

谁又会想到他们现在喊我女王,

你哈哈笑的样子倒是一点没变

时间走了,谁还在等呢.....

是呀,时间走了,谁还在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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