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今年89岁了,一生养育了四个子女,父亲是爷爷唯一的儿子,也是最小的孩子,而且是在奶奶四十三岁高龄生育的,父亲与大姑姑的年龄差几乎是一代人。在那个重男轻女严重的年代,又中年得子,父亲便成了家里的宝贝疙瘩。
爷爷童年时,遇到胶东半岛沦陷,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原本富农的家庭也开始落魄。后在新中国解放后,由于不是地主、资本家,仅剩的一点儿积蓄则得到了保留,姑姑们和父亲的童年也不至于挨饿,偶尔还能开荤,打打牙祭。那个年代,开始提倡男女平等,女子上学也慢慢被广大群众接受,学费并不是障碍,对于爷爷,真正障碍的是男尊女卑的传统。女儿中唯一读过书的就是大姑姑,而且仅仅识得几个字,父亲读完高中,高考失利才终止学业,后续还自费学了一阵子绘画。而对比之下,外公则开明得多,祖辈务农,却让六个儿女均读书识字,女儿中母亲读完初中,据说是母亲自己放弃继续深造,参加工作,帮外公减压。
后来父亲结婚,生育了我和妹妹,爷爷起初自是失望,按照传统,孙子才是家里的香火,但计划生育政策不能违背,也渐渐接受了两个孙女的结果。没有孙子,孙女便是家里的香火,外孙们自然是不能比的,他们姓“外”。爷爷对孙女的宠爱和对外孙们的苛刻,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记得有年爷爷生日,有个堂姑姑给爷爷带来了金黄灿灿、又圆又大的梨子,什么品种我是分不清,只记得个头很大、颜色很亮,梨子应该很贵,只有几个,小孩子玩心重,很快便把这些个好吃的抛之脑后。好多天后的一天,爷爷突然恍然想起什么,拿起钥匙去开他的小抽屉,一股腐烂的味道飘出来,梨子都坏了。爷爷可惜的直摇头:“那天孩子太多,我就锁起来给你们留着,年纪大了,留着留着忘了,可惜了!”
对于爷爷的偏爱,姑姑们也常常抱怨,特别是二姑姑,时常当着爷爷的面抱怨。二姑姑从小就聪明,学什么都快,纳鞋、绣花、织毛线…女工样样拿得出手,斗大的字不识一个,却做起了小本生意,加减乘除、称重、口算心算得心应手,二姑姑总是感慨,若当年爷爷允许她读书,生活该是另外一重天。记得有次,姑姑们围坐在炕上聊天,聊着聊着,有点眼泪婆娑,原来是提起,自从她们出嫁后,爷爷几乎没去过任何一个女儿家,姑姑们牢骚,爷爷就不想去看看女儿们生活的幸福吗?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旧思想已在爷爷脑海根深蒂固,儿子家才是他的家、他的归宿。
我几乎是在爷爷的背上长到了上小学,妹妹年幼时,父母外出做小生意,妹妹更是与爷爷相处了大半个童年。本来就重男轻女的思想作祟,加上姑姑嫁到外地,外孙们与爷爷并未朝夕相处过,即便逢年过节回娘家,也只是过个夜,做客一般,情感维系多半靠的是血亲,加之爷爷本也不是情感细腻之人,对外孙们的情感也就更加疏远。
如今的爷爷虽已年迈,身体还算不错,每天依然闲不住的捯饬力所能及的琐事,但每每听到身边的谁谁谁又去世了,就暗自伤神。爷爷的烟瘾已有七十多年,抽未经加工过滤的旱烟,爷爷咳嗽的厉害,以前我们总是劝戒“戒烟、戒烟”,现在我们已经不忍心把他老人家一辈子唯一不舍的嗜好劝戒,只盼望着他能开开心心、不受痛苦的过好剩余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