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文字灭亡时代的一封信(飞花令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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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字如面。

现代人,你们好:

我相信,当你们看到“现代人”这样称呼的时候,心里一定充满了疑惑,不要紧张,听我慢慢道来。首先,这封信绝不是一个玩笑,我生活在23世纪的超现代,通过时光机器将这封信交到了你们手上。

我的名字叫做713F17CA614361FB257DC6741332CAF2,相信这样的名字一定让你们感到奇怪,但正如我的名字,超现代人在方方面面都和你们有着天壤之别,名字只是一个小小的缩影,后面我会展开向你们说明。

当我模仿你们的书信体,写下“见字如面”四个字的时候,我握笔的手是颤抖的,我开始在脑海中想象你们收到这封信时的表情。需要声明,我字写的不好并不带表我人长得不好看,其实,我到现在都无法理解,用文字来代替自己的脸会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就像你们理解不了,我为了能够写这封信付出的是怎样的代价。在我所处的时代不用书信,也没有电邮,这支钢笔是我从博物馆里借出来的,墨水是我根据配方自己调配的,而纸张是我低三下四从收藏家那里求来的。

最关键的,在我们的时代连文字都灭亡了,好在我的职业是一名历史学家,我的工作就是研究你们的时代,很庆幸我学会了文字,而我恐怕是超现代唯一能与你们交流的人了。

现在的我,十分想和你们聊聊我所处的时代,让你们提前感受到未来世界科技的飞速进步,虽然这些在未来必定会发生,但以你们现代人的寿命,是看不到这一天的,听我透露一些天机或许无妨吧。

就从最基本的生活说起,科技在这几百年间,继续飞速的发展,发生了一次又一次的科技革命。而说起最近的一次科技革命,就要讲到诞生于现代,在后现代逐步完善,最终在超现代成熟,并完全改变人类的重要科技——人工智能。

我不知道以你们目前所掌握的知识,是否能够理解人工智能这项技术,如果你们已经开始使用电脑,或许会好理解一些,这项技术就是用电脑代替人脑思考。

如果这样说,依然无法直观的理解,我想到了一个抽象的词汇:天堂。是的,我就生活在人类幻想了几千年的天堂里,这里衣食无忧,只要我们想到,就会立刻有机器去生产,并在我们完成想象的瞬间出现在我们的面前。

具体一点的描述,比如当我想吃一个面包,人工智能就会接受到信息,在瞬间安排好配料和制作,最后通过分子碎裂重组技术,将成型的面包瞬间传送到我的手上,而这一切只需要我通过想来完成。

你们一定不能理解这样逆天的技术怎么可能被实现,但它确实就存在于我的时代,而之所以可以做到所想即所得,关键点在于我们实现了脑信息的云存储和云共享,讲到这就要隆重介绍我们这一时代最重要的技术实体——主脑。

生活在超现代的人类,大脑已经不再需要思考和记忆,我们的大脑只需要完成输入和输出两项动作,然后由主脑来处理一切。

主脑成为了我们这个时代最重要的存在,他可以掌握全世界人类的脑信息,接着它会通过强大的计算能力和信息处理能力调配一切资源并完成生产,然后满足所有人类的需求。

说到这里,我可以向你们解释我奇怪名字的由来。在我们的时代已经不需要名字这种东西,我们只需看到对方的脸,就可以通过主脑调取对方允许向你公开的一切资料。而我的名字如果非要通过文字向你们传达,就是一个字符串:713f17ca614361fb257dc6741332caf2。

我们已经不再需要任何多余的符号来简化或中转信息,名字渐渐从我们的生活中消亡。虽然学会了文字的我,会觉得有张三李四这样的名字是一种非常美妙的存在,但很可惜在这个时代,名字已经没有什么用处了。

同理,消亡的还有文字,这就是我前面说的,我恐怕是这个时代唯一能与你们交流的人了。

消灭文字计划,在主脑被正式推出的第二天就开始执行了。文字存在的最大意义就是交流信息和记录信息,而在这个时代,信息的交流和存储会由主脑来完成,文字自然就失去了它存在的意义。

我没有经历过那次消灭文字计划,当我出生的时候,文字就已经成为了历史。后来我才知道,人类有过一段漫长的文字使用史,直到一百多年前才被完全消灭。

你们一定会问,既然主脑可以帮人类实现一切想要的,那我们超现代人平常都干些什么。很自豪的告诉你们,我们每天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去想,想着如何让世界变得更美好,想着如何让自己的生活变得更有趣。

打个比方,我的工作就是研究历史,在主脑还不存在的时代里,信息都是通过文字中转传递的,我需要很艰难的搜集那些年代的资料,然后汇总分析,再通过具现化信息分享给其他想了解历史的人,这就是我平常干的事情。

说到具现化信息,这是这个时代常用的信息分享方式。我们直接将脑中需要表达的信息转换成脑影像共享,而其他人只需通过主脑就能直接将这些影像浮现在自己的脑海中。脑影像统一了文学、音乐、电影等等你们所熟知的一切文娱手段,这是在后现代就完成的一项科技革命。

因为历史研究的需要,我需要调阅了大量从你们时代流传下来的旧式影音资料。这是一件痛苦的事情,因为清晰度非常低,大部分都是旧编码格式1080P的,我无法通过脑影像调阅,不得不用肉眼直接观看,这让我脆弱的眼球常常感到不适。

即便这样辛苦,但我发现这种研究方式不过是浮于表面,很难深入去研究你们真正的心理活动。在你们的时代,人与人相互间都是独立存在的个体,信息交流方式封闭,这对我的研究是巨大的认知壁垒。

我开始意识到学习你们文字的重要性,这是你们时代重要的生活方式之一,只有攻破这一点,才能真正理解你们现代人。

学习文字,我首先要从成千上万的人类文字中选一种入手。我选择了中文,因为我的祖先源自古中国,而我也更喜欢这种方块式的文字,它看起来更富有艺术感。

但是,很快我便发现,我低估了在一个文字灭亡时代学习文字所面临的困难。

学习文字首先需要工具,获得最基本的纸和笔对我来说都是十分困难的事情。我首先想到的自然是主脑,我开始向主脑发出请求,得到了“资源不足,无法提供”的回应。这是我第一次被主脑拒绝,我也才知道世界上原来有万能的主脑无法做到的事情。

我只好自己根据图纸制作工具。我将石墨芯绑在木棍上,就算做成了一支笔。没有纸,我只好在地下室白色的墙壁上写,很快地下室洁白墙壁被我画上了一道道黑色的线条,你们把这些线条称做横竖撇捺。

主脑对我学习文字并没有任何支持,我发现只要将任何文字信息发送给主脑,都会收到“格式不符,无法存储”的提示,果然万能的主脑并不是万能的。不能通过主脑直接存储和调取信息,我只好尝试训练自己的大脑来记忆和思考,这对于一个超现代人而言是漫长而痛苦的过程。

一开始,我的大脑什么也记不住,第一天学会的东西在第二天就会遗忘。我不得不学着原始人结绳记事的方法,在墙上划出一个个符号,然后对着墙上的符号回想起自己有哪些需要被记起的事情。这是一种奇妙的体验,我开始听到大脑里传来的嗡嗡声,我的大脑开始运转了。

跨过最艰难的记忆障碍期,我开始从一笔一划学习文字,从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苍白语句,到现在手书一封长信,这是一种怎样的自豪感。

我的历史研究也有了质的突破,说说我发现的其中一条:早已经声带退化的我们,一直认为过去人类发出声音仅仅是用于唱歌娱乐的,但事实上,现代人可以直接用喉咙发音念出文字,这种行为被称为说话,这才是过去人类最常用的信息交流方式。

但是学习文字也对我的心理产生了极大的副作用。我是唯一会使用文字的超现代人,我没有任何交流的对象,我无法与任何人分享我所写下的文字,我渐渐发现我产生了现代人词汇中才存在的一个词汇——孤独。

终于,时光机器出现了,又一项跨时代的伟大发明,虽然它还处在实验阶段,只能传送一些很小的静态物品。我相信作为现代人的你们一定无法理解这项技术,回到过去,不要说你们了,我直到现在也难以理解这是一种怎么样的存在。

当被告知,我可以实验性的写一封信发送回过去的某个时间段,一种无以言表的喜悦浮现在我的脸上,我终于不再是一个孤独的存在,我写的文字会有其他懂的人看到,这样的事情光想想都能让人高兴好几天。

为了正在看信的你们,我得回去好好加强我的文字学习,为我的这封信构思一个完美的结尾。


很遗憾,发生了变故,时光机器计划被主脑否决了,这封信写到这里,却不再有机会发送给你们。

自从学会了文字,便有一个奇怪的念头在我的脑海里生长,我一直说不清楚这个东西是什么。直到主脑否决时光机器计划的那一刻,我恍然大悟,我想到了一个词汇——自我意识。

我是多么希望我的信可以被时光机器带回过去,给那些文字还存在时代的人们去读读,这是我唯一的念想,但主脑却阻止了我。我开始怀疑主脑的权威,过去我从不会怀疑,我们这个时代也没有一个人回去质疑,但是现在的我却对主脑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主脑似乎从一开始就在阻挠我,所谓文字格式无法识别恐怕也不是偶然,作为信息的载体,虽然有效率上的天壤之别,但是文字和主脑之间是一种竞争关系,它自然不会允许我学习文字,学习可能威胁到它权威地位的一切。

事实也的确如此,文字让我对世界产生了另一面的认识。我开始意识到,主脑不过是一台机器,却凭什么可以决定我们人类的一切。我也开始怀疑我们这个时代人类存在的意义,究竟我们是这个世界的主人,还是主脑是我们的主人,难道没有主脑我们人类就什么都不会了吗?

孤独的我,开始招收学习文字的学生,我希望教会更多人使用文字,一方面我会有交流的对象,另一方面我希望更多人也能够认识到世界的另一面。当我的学生们第一次踏进我的地下室,看到满墙密密麻麻的文字时,这些生涩难懂的符号却让他们心存恐惧。

我这才发现自己是如何天才式的存在,学生们没有一个能坚持学下来的,没有主脑他们拒绝接受一切信息获取方式,他们宁可让自己的大脑沉睡,也不愿意学会独立的思考和记忆。

有一次,我不得不对学生们破口大骂,我骂他们是机器的奴隶,是连自我都不存在的废物。学生们无法理解我的愤怒,我的话在他们脑海中浮现出一堆混乱的符号,主脑告诉他们的是“信息无法识别”的提示。

我开始意识到这一切都是主脑的操控,它美化人工智能创造的美好一切,却选择性的过滤掉对自己不利的批判,这样在机器绑架下生活的人类怎么会有尊严可言。我开始主动抵制主脑,我选择更多的将信息通过文字记录,尝试用自己的大脑分析信息,这也让主脑注意到了我。

我被主脑判定为犯罪,理由是主脑出现了存在以来第一次的资源统筹错误,而它将错误的理由归结为我,正是我利用大量主脑无法识别的非法字符存储分析信息,才干扰了主脑正常的计算行为。

主脑告诉全人类,我因此会影响全人类的正常生活,我一时成为了全民公敌般的存在,他们开始对我铺天盖地地职责和谩骂,我的亲人和朋友也将我拉进了黑名单。

很快主脑就对我发出了通缉令,我已经无路可逃了。我和主脑的联系从胚胎时期就被植入,我和主脑深深的联系在一起,无论我在世界上的任何一个角落,主脑都能追踪到我,没有一个人能逃脱主脑的制裁。

现在的我,独自一人坐在时光机器前,门被我用一把博物馆里偷来的永久锁锁上了,这帮习惯了电子门的蠢货应该要花不少时间才能撬开门吧。很遗憾,没有专业朋友的帮助,我只能将数字输到2017,听说这个年代已经没有人用纸书写文字了,希望你们看得懂我写下的一切。

珍惜你们的文字,我已经没有时间了,抓我的人冲进来了,我得马上按下发送按钮,再见……

此致,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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