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山重叠金明灭
鬓云欲度香腮雪
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
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
新帖绣罗襦,双双金鹧鸪
— —晚唐·温庭筠
无意间得到如此清丽婉转的一首小词,一直爱不释手,想来最难得的便是与朋友一起拿来分享,自来探讨一番。
飞卿也是我喜爱的一位词人,作为晚唐花间派的创始人之一,不仅文采非凡,且名其“花间”更令人得其深婉,从此便一发不可收拾。
这是属于哪个时代的人,现在看来也许并非多么重要,如今常人来看,往往被“冠以”疯癫慵懒之嫌,疯癫之人譬如好动,慵懒之人譬如好静,一动一静,此乃艺术追求的两种极端,常人不可求矣。譬如一手好词好曲,定要在漫漫的时光中取炼出来,不可求之。生活乃艺术的一面铜镜,亦可供人笑语,亦惆怅多情。
何谓惆怅?谓之不如意也。
“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词曲的开篇便提到了一位女子晨妆梳洗前将起未起时的情景。“重叠”一词,大概来源于“双蛾叠柳”一词,“叠”就是蹙眉的意思,“金”也就是我们所熟知的一种花钿,盛行于唐代女子的眉间额妆,关于这种妆容,在现在的敦煌石窟的飞天像中可以寻得见,这里且不作细说。头发也是当时新兴的发式,古代人对于头发重视,因有“割发代首”的典故,又有“宿昔不梳头,丝发披两肩。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的深厚情义。理解了这些关键字,我们便能体会得到整句词的意思。面对铜镜,看到自己梳好的发髻蓬松如云,欲要贴在自己雪白的面颊之上,而此时眉间的花钿也在晨曦的袅袅晴丝中一明一灭,闪闪发亮。
“懒起画娥眉,弄妆梳洗迟”。则讲具体的晓起晨妆过程,与之前的头两句相互呼应,为全词的画龙点睛之笔。眉黛,画的是之前所说的“小山黛”,为唐代的一种眉式(一说为唐元和后期所流行的一种浓阔的蛾翅眉)。其眉毛细长弯曲,像蚕蛾的触须一般。古代女子化妆必画眉,这是约定俗成的一种习式,也是中国古代千百年来女子唯一不变的美丽风尚。若以现代人的审美时尚来看,不一定会深知其中妙趣。唐代诗人朱庆馀所作诗句:“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就是最好的体现。于是在新婚燕尔的第二天清晨,新娘悉心打扮好后,还要轻轻地问下郎君,自己画眉的浓淡可合时兴。但是词中的女子则一反常态,略显娇柔慵懒之态,可见心中是何等怅然,只因自己的心上人没能看得到自己。
“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为妆成后描写的情景,打扮的最后一步便是把新鲜的花朵簪在女子乌黑的发髻周围,此刻一幅美艳动人的美人图就呈现在我们眼前。可惜她那绝世的容颜,到底是为了谁而存在呢?或许连她自己都还未知晓吧?左不过是任流光缱绻,飞花欲坠罢了,更添一缕新愁。此时的女子,内心莫名的一种惆怅空寂之感逐渐开来,也为词曲末句的服饰描写作了一个很好的铺垫。
服饰的描写可以称得上是其中最为精妙的一部分。既已妆成,一切妥帖,那么就要开始一日的女红了。刺绣,是服装必不可少的,当然也要拿最新的花样装饰才可。可偏偏就是自己新穿的衣服上却又是成双成对的鹧鸪,倒更使得女子不禁有所触动而更添愁意了。
通篇词作意境思想连贯,从中不难看出作者笔工之神妙,寥寥数语,从一细微事物即表现出一个人内心言语的反复难诉,以及频频转换的心理活动。难怪周汝昌先生评价其“通体一气,精整无只字杂言,”“若为之拟一韪增入,便是梳妆”。不错,其实若能领会“梳妆”二字,便这一切问题也将迎刃而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