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妈
农历端午节，吃完午饭，我到街上买一些菜就回老家。这是我节日里回老家最早的一次，因为有客人，妻儿并未与我同行，我想快些回去，吃完饭回来再和妻儿一起吃，但到家时只有父母在，大哥大嫂带孙子来街上玩，要等他们回来才煮饭，想回去快应该不可能了。这样也好，我可以多和父母聊天，平时不是匆匆忙忙就是去别家喝酒，和父母聊天较少。
我们坐在门口，先聊以前他们去党校学习然后回村务农的事情，再聊石山区老老家的一些情况，还聊到关于瑶族山歌的事情。
正在这当儿，大路口停下一辆警车，我们好奇怪，因为从来没有警车在我们这里停过。两个警察下车，然后扶一个人下来，被扶的人穿着一套传统的民族服装，看起来很新，也很干净。这个人很小个，仔细看，认出了是干妈。
我记得我说了很多次，也想了很久，一直到现在，都五十多岁了，我都不知道我们为什么要叫这个人做干妈，父母也没告诉过我们，我们也没问过。
干妈好像想走又不走，两个警察跟她说了什么，她才往屯里走，屯口几个人愣愣地看着，我们听到两个警察在和那几个人说话，但具体说什么听不清楚。
一会，干妈带着两个警察来到我们家门前，其中那个胖警察问我们：“这个人是你们屯的吧？”
“是啊。”我们异口同声地答道。
“她在街上迷路了，我们送她回来。”警察说。
老妈和干妈打了招呼，干妈就带着两个警察往通道那头走。干妈的房子在后面一排，要走完我们这个巷子才有路转上去。
我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干妈回来打乱了我们的聊天。我掏出手机，打开抖音随意看一下，嘢，一册消息吸引了我，这个人不是干妈吗？被带上警车了。我仔细看内容，发布者说下班正往家里赶，被一老人拦住，说肚子太饿，能不能给一点东西吃，自己就买几个包子给老人，再给她七十块钱，并且果断地打110，这个过程发布者拍得清清楚楚。我把视频重放给父母看，并把内容说给他们听。视频发布时间为三小时前。
“真的是你干妈啊。”老妈说。
“干妈都成讨饭的人了。”
“可能你干妈太饿是真的，不懂得煮饭，有时候可能一两天都没饭吃。”老妈说。
我很诧异，问：“阿威他们不给饭给她吃吗？”
“他们去打工了，你干妈自己在家，她只会用火柴，不懂得用火机。火柴早用完了，怎么煮饭？”
“还有这样的人？”我觉得真的不可思议，都什么年头了，还有这样笨的人，“教她她都不会吗？”
“不会。”老妈说，“有时候她喊旁边的人帮点一下火，开始是有几个妇女帮忙一下，男人都没谁理她，但几次之后妇女们也都不理她了。一家人都不懂得做人，谁愿意帮忙？”
干妈以前的为人非常差，到我们这一代，小时候就听说太多，对她是敬而远之，心中有抵触，我们也告诫自己的后代要孝顺父母，不能学干妈的样子。干妈的儿子阿威所作所为与干妈如出一辙，阿威时常打骂干妈，抢夺饭碗扔掉，不给饭给她吃，严重的还用脚把干妈踹出门。真是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报应总会来。干妈以前如何对待公婆，阿威两公婆现在就怎样对待她，真的是一环报一环啊。你想想，这样一家人，有谁可怜，有谁同情，有谁愿意帮忙？
“你干妈这套衣服可能刚问谁要得的。”老妈说。
“不会吧？”我不解，笑笑。
“她那里有衣服，所有衣服、鞋子都是扶贫得，或者问人家要，前段时间打赤脚去赶街，见人家街上卖的花布鞋好，问人家要，人家见她打赤脚，太可怜，就送她一双。不知道她怎么有这个脸。”老妈说。
我不禁笑出声来，想起我小时候，也是干妈年轻时候的事情，一个寒冷的冬天里，人们房前屋后以及水缸边沿都结了冰块，我们小孩子在路上玩，干妈挑一担水过来，她没有鞋子穿，路上都是沙子、石头，脚被冻、被刺得太难受，哐啷一声，一担水被摔在路上，撒满一地，干妈蹲在路上呜呜大哭，我们都围过来嬉笑、取乐，想不到几十年后干妈依然无鞋可穿，这不得不说很悲哀。
一会，两个警察回来，我们和他们打招呼，他们走了。
“阿威他们不买衣服给她？”我问。
“他们懒得要命，几年都没去做工了，一分钱都没有，自己都没钱买衣服，也都靠扶贫才有一两套，去哪里要钱买给老太婆？”
“诶，两个壮年人天天等扶贫吃，真不懂得他们怎么想。”
“有一天吃一天，没有就算。”
“干妈这样问来问去，可能倒有一点钱呢。”我还是觉得很好笑。
“可能得一点吧。乜美说前几天在街上见她吃粉，拿钱出来给人家时，钱是一层一层地用小块布包着，一层一层地绑，花了几分钟才打开到钱，好像有几百块，但店主看她有点可怜，就说不要你的钱了奶奶，你好好保管你的钱。”老妈笑着。
大约四点钟，大哥大嫂回来了，安排弟妹们煮饭。我趁着空儿想去瞄一瞄干妈，其实我真的和其他人一样，并没有一丝一毫可怜、同情干妈，甚至还厌恶她，更不会是想去叫她过来吃饭，我只是想去看一眼而已。我走到通道口，装着查看我的房子，偷眼瞄干妈，只见干妈仍穿刚才那套衣服，孤独地背靠着门板坐着，眼睛无神，面部黝黑干瘪甚至有点狰狞，像死了很久的干尸，我心头不禁一怵，赶快别开眼睛。
我怕干妈见到我，过来和我喋喋不休说话，我绕着房子看一圈就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