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5月12日,中国四川汶川发生了8.0级特大地震,整个中国西南半壁震感强烈,死伤人数超过十万。自然灾害再次为人们展现了生命的脆弱,也让我们看到在抗震救灾中生命的顽强。这一年我读大二,也留下了《望穿废墟,珍爱生命》的感慨。
母亲电话里说,村子里号召大家为地震灾区捐款,村委会的院子里挤满了排队捐款的村民。我不禁感慨我可爱的乡亲们也是蛮有爱心的。是谁老在说什么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来着?
后来的日子里,灾区每天的伤亡和救援情况都牵动着亿万人民的神经。伤亡人数每天都在增加,每天都有人在诠释着生命的顽强,它一次次刷新着人们对生命的认知和对死亡的理解。这样的日子,恐怕许多人一辈子也经历不了一次,但是经历了,就忘不掉了。
半年后的一天傍晚,家里接到了陌生号码打来的电话,阿毛姑姑因宫颈癌晚期恶化,治疗无效去世了,这个电话是钟卿打回来的。消息太突然了,它像一颗炸弹一样把全家人都炸蒙了,怪不得这几年了没见她给家里再打过电话。
接到消息的当天晚上,家里一片沉寂,尽管电视上当时在播《射雕英雄传》,也没有人看电视了,没心思看!二伯和父亲弟兄俩一夜未眠,在爷爷的屋子里商量着如何给阿毛姑姑准备丧事。不大的房间内,又一次烟雾弥漫。两人吸着烟,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生死路上无老少”,这句话两人挂在嘴边,不时你说一遍他又说一遍地重复着,仿佛这句话能给人带来宽慰,能让人理解这突如其来的灾祸,也能让人振作起来。
二伯感慨“该死的不死,不该死的却就这么走了,我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不死,反倒让着有本事有文化的人死了。她可是咱们家祖坟里冒了青烟,几辈子积的德才出的这么一位能人。怎么能得这样的怪病呢?老天爷真是不长眼啊。”
那一夜,北风一直呼呼的刮着,棉门帘被吹起来又落下去,像一面旗子在风中招展着,把门敲地咣当咣当直响。月亮和星星被黑云笼罩着,时隐时现,好像很委屈似的。借着风,能听见远处有人三三两两在说着话,一定是去沟里煤矿上夜班的矿工上路了。
按照老家的传统,出嫁的闺女过世理应埋进夫家的祖坟。从没有见过活着嫁出去了死了又埋回来的,这像什么话嘛,不被村里人笑掉大牙才怪。二伯和父亲两人左右为难,“笑话就让别人笑话吧,她为村里做了那么大的贡献,死了就算要回来,也是我们家的事,看谁还能说什么?”二伯最后一句话拍了板。
天亮了的时候,风停了。东边的天际,太阳露出了笑脸。这会父亲已经出门去找阴阳先生看坟地了,二伯也去了县上的殡仪馆。母亲和二婶打算吃过早饭去镇上买上几尺白纱做孝布,准备工作都在紧张有序地进行中。第五天,就在爷爷奶奶墓地不远的地方,一口新的墓穴已经修好了,新挖出来的泥土在旁边堆着,很快就冻上了。
第六天下午,钟卿带着儿子和阿毛姑姑的一半骨灰回来了。按照之前和家里人商定好的,骨灰回来后直接进县城殡仪馆入殓,家里人提前都去殡仪馆守候着。第二天上午下葬时,棺材再从县殡仪馆拉上来直奔坟地去,并不进入村子。
这个时节,已经是黄土高原上的冬季了。入夜太早,连星星也无精打采不愿意眨眼睛,让人觉得满世界都是黑的。天也变了脸,阴冷阴冷的,风呼呼地刮了起来,还带着口哨声,树枝上的黄叶被一片一片扫落下来,慢慢悠悠地盘旋在空中,最后落在冬夜的泥土里。就在这样的天气里,阿毛姑姑又回来了,只是故乡冷冰冰的,她能习惯吗?
当天晚上,骨灰就放进了县殡仪馆准备好的棺材里,算是入殓完成。入殓时,钟卿和孩子失声痛哭,其他人也都默默地抹着眼泪。生离死别,一个人一辈子总要经历好几回的,要不然怎么能理解人生。连同她的骨灰放进棺材的还有一包给爷爷奶奶的衣物和几本相册,那几本相册记录了她和她的男人那些年的生活,这些都是她2003年带回来的。所有的相思和记忆,还是都让她带走吧,免得留在这个世界太孤单了。
回想她五年前回家的情景,音容笑貌历历在目。那时候同样是冬天,仿佛冬天总是个会发生故事的季节。这会,她却变成了小匣子里的一抔灰,在里边躺着,没了生气。想来生命有时候,原来这么的不经折腾。
黄土高原的冬天,天总是入夜的早亮的晚,活生生地把一天里的白昼缩短了。这会天其实已经亮了,只是依然持续着夜晚的阴冷,没了风,像一个古怪的老人阴沉着脸一样可怕。谁说白天不懂夜的黑?是因为它懂得,才不让自己那么黑。东方的天空里有了亮光的时候,空中还飘起了雪花,只一会功夫就停了。城郊的村子,谁家的狗很不识趣地狂叫着,引的其他狗也呼应。一定打搅了许多人的好梦,这么巴掌大的小县城,早已经被它吵了个人仰马翻。
这会家里人都起床了,在殡仪馆的大厅里坐着,一时间没有人说话,空气好像凝固了一样死寂。漆了黑的棺材,在大厅的角落里静静躺着,等着人来拉。想必它也很落寞吧,寂寞了一晚上,好不容易有人来了,却没人陪她说话。钟卿在棺材旁边的靠着坐下,像是被霜打过的茄子,了无生气。
过了7:30,殡仪馆的人来上班了,车也来了。大家七手八脚的将棺材抬出去放在车上,车身周围堆满了花篮和各种装饰,给人一种繁花簇拥的感觉。殡仪馆外索拉声响起,冲破天际,提示人们这里有故事在发生。一切安排就绪,就要上路了。
前边一辆三轮车引路,车厢里坐着两个唢呐匠一个鼓手,一直吹着敲打着出了县城。后边紧跟着的是殡仪馆的运棺车,再后边是家里人乘坐的车,总共四辆浩浩荡荡驶出县城,上了回家的路。出了县城,索拉声停了下来,一下子寂寞的让人不习惯。
一路上,每经过一处十字路口,嗦呐声就会响起一阵子,时而悲凉时而高亢。这在家乡的传统观念里叫做引路,怕亡魂在十字路口走失了。我比较奇怪,在家乡的路上阿毛能走失吗?
车子在盘山公路上慢腾腾地行驶着,将后边的县城远远扔在了脑后。透过车窗玻璃,能看见外边白茫茫一片,这是空气里起了雾。让人看不清楚远方,本就沉重的心里一紧,只好陷入了回忆。
五年前那个冬季,阿毛姑姑说她还会回来的。如今,她也果然回来了,竟是以这样的方式回到久违的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