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夜,独有的深沉静谧。
夜很深,像看不清的未来 ;很沉,像压得透不过气来的心事;很静,仿佛一个均匀的呼吸之间,便可以静到听到自己的内心。只是说娟娟心事,说给谁听。
除了偶尔几声犬吠,别无它声。
月光下,一个单薄的小小的身影,正在向前行走。熟悉的青石小桥,熟悉的老街巷道,熟悉的碎碎的石子铺就的崎岖不平的土路,路的尽头便是他的家。
破旧的门扉,残缺的门联,昭示着这个家庭的贫寒。透过尚未闭合严实的门缝,她看见里面的星星点点的灯光,那是他的书房。他应该还在看书吧,可是书不是已经看了好久,看了好多年了吗,于扬,你何时想过来看看我?想到这里,六娘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几欲哽咽。
豆大的泪珠,在家里遭遇逼婚都尚未流出,而在此时此刻,在他家门前,压抑了许久的情感,一下子再也无法拦住。她轻轻擦拭脸颊的泪痕,带着恍惚的泪眼,向着他的方向,一步,一步,走过去。
他家的红豆树,长得也好,和自己家的红豆树,简直交相呼应。这还是当年,他们小时候玩的时候,他喜欢她的红豆粥,她喜欢他的红豆诗,就这样,俩个少年少女,便在自己家的院落里,种下红豆种子。这么多年过去了,红豆树长得越发喜人。可是他们俩,却距离越发遥远。一个忙着苦读,考取功名。一个忙着绣艺,待嫁他人。越来越难以见面,越来越没有交集。
"六娘,待我长大,娶你可好?"
小时候玩过家家的时候,少年顽皮的于扬望着六娘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忍不住打趣道。因为少女的矜持和含蓄,她虽然未曾答应,可是内心早已经种下了嫁给他的种子。随着时光滋润,慢慢长大,慢慢生根发芽。
男孩子,还是小时候的可爱。因为他喜欢你,就不需要有所顾忌,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就这么明目张胆的在你耳畔,轻轻对你诉说,把一腔的欢喜毫无保留的全部告诉你。
可是,越长大,越变得怂,怂于世故,胆怯人情。考不上又如何,连见一面都不可得,这是否就是当年口口声声说的承诺?
越是临近他的窗子,靠近他的身影,她的心越是跳的厉害。
她感觉到自己的心,跳的好快,刚刚思而不得的压抑,全部转化为见面的喜悦和激动,刚刚满腔满脑的恨意,早已经荡然无存,消失的无影无踪。此刻,只想见他。
透过轩窗,她终于见到了那个无数次出现在她梦中的那个他。还是那么瘦削,还是那么眉宇有光,只是可能因为多日读书的憔悴,人变得疲惫了些。
他呢,其实此刻也在想她。
喜欢一个人,贯彻整个青春,岂是说忘记便可以忘记的?
即使家境悬殊,即使落榜不登,即使不能在一起,也多想见一见她。告诉她,并没有忘记她。
她呢,不惜一切代价,为何要见他?也是无法忘记,想问个明白。
当年的自己,这么多年,是否一直会错了意?
她推开他的房门,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他的面前。一瞬间,整个屋子的光辉仿佛都集中在她的身上。
看到她的那一霎那,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手中不舍的书本也顾不得,从手中滑落下来。
就这么四目相对,她看着他,他也看着她,什么都不说,什么也不需要说。他知道,她喜欢自己,一如小时候的那样,否则怎么会从家中跑出来找自己。她知道,他没有变心,因为一个人的眼神是不会骗人,看到她的那一刻,他的双眼顿时被泪水蒙上了一层雾。
江南的风雨,再多再冷,只要看着他,便也无风雨也无晴。相顾无言,一双温暖的大手,一个宽敞的拥抱,这么多年的感情,一下子便活络起来。
久别重逢,见君知君心。相思终得,见卿情更亲。
小小的屋子,小小的窗,伏案的桌前,一盏豆大的灯晕在轻轻摇曳着,空荡荡的墙上倒映着一对幸福圆满的影子的模样。
江南,不光有风雨,江南,还是属于她独有的含情脉脉。
就像今晚的月光一样,那么明亮,那么皎洁,像极了恋人清纯纯粹的脸庞。院落中的红豆树,轻轻晃动,嫩绿的的豆荚里,相思豆是否也已经像今晚的月亮一样已经圆满,饱满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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