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们顽强,它们从不轻易放弃,它们是令人敬畏的生物。 ”
我认识马特是在达尔文的海滩集市上,对,就是那个达尔文发现物种起源的地方。
马特是摊主,我是游客。
马特年轻的时候是一个鳄鱼猎人。
我惊讶于鳄鱼猎人这个职业,觉得很酷,就好像小时候漫画里看到的赏金猎人的主人公一样,神秘而勇敢。也很好奇马特现在的转变——作为一个普通的小摊主,贩售着一些零零碎碎的小玩意。
马特笑了笑,讲了他的故事。
人们都说,达尔文的鳄鱼最是暴虐。这里成年的鳄鱼可以达到五六米,很多超过800公斤,即便是尸体,也要用推土机和铲车才能移动。
人们都知道,马特,是达尔文海滩上最英勇的鳄鱼猎人。
很多年前的一个夏天,马特带着一个帮手,开了很远的路,到达达尔文西南部的边境,一个潮湿和炎热的核心。
这里的湖是浑浊的,时而搅动起泥沙,是鳄鱼最好的栖息地。
马特和助手在湖边的泥潭上,做了一个很大的陷阱,然后等夜幕降临。
傍晚,是咸水鳄鱼最活跃的时刻。
头灯的灯光之外,是无尽的黑暗。在这黑暗中,埋伏着那些庞大的、令人畏惧的潜伏者。
马特站在泥地里,模仿年轻鳄鱼陷入危险的声音来吸引鳄鱼。这是马特最爱用的技巧。
忽然间,他看到一只鳄鱼的鼻子,出现在他半米以外。
那是一只强壮的成年鳄鱼,大概有五六米长,在头灯的照射下,背上闪着幽绿的颜色。冷冷地,斜睨着它的猎物。
四十几度的天气里,马特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鳄鱼是最有耐心的潜伏者。他们会在猎物附近的水中等待几十个小时,只为等待最佳时机,趁其不备时迅速从水中一跃而起,将猎物一口咬住,用力将其拖入水中溺死。
湖边的水汽笼罩了起来,苍蝇和蚊子在他们身边毫不顾忌的乱转,嗡嗡地哼着。
马特慢慢弯下腰,紧盯着对手,一口气都不敢送。
人们说马特最厉害的地方,就是他的冷静。即便鳄鱼离他只有几米远,他也能从容应对。
马特示意助手,用手里的木棍不规律的敲击地面,小心的试探,来分散鳄鱼的注意力。
趁着鳄鱼片刻松懈,马特先发制人,用鱼叉插住鳄鱼,用胶带缠住它的下颚,想把它拉出水面。
鳄鱼开始疯狂的反抗。它惊慌地扭动身体,拼命地旋转、不顾一切地挣扎。它用尽全力企图留在水里。它用力挥动着巨大的尾巴,来回的鞭打,搅动着湖水变得更加浑浊,溅起的泥沙都噼里啪啦的砸进旁边的矮木丛,七零八落。
忽然间,鳄鱼摆脱了猎人的束缚,以惊人的速度,向马特冲来,死死咬住了马特的左肩,往水里拖去。
看过电影《逃出鳄鱼岛》的话,就会知道,鳄鱼的咬合力可以达到一吨以上,被咬住的话基本无法挣脱。
马特只觉得手臂一酸,脑子顿时开始嗡嗡地响,所有的血好像都向心脏涌了过来。
助手用力拖住了鳄鱼的尾巴,现在最主要的就是制止马特被拖进深水里。他们心里都清楚,一个人如果被鳄鱼拖到深水里,生还的希望就渺茫了。深水,是鳄鱼的地盘。
马特就快被拖到水里了,他呛了几口水,挣扎着,奋力的抓住了岸边的树丛。树丛很矮小,但树枝却意外的坚硬。马特折断一根树枝,狠狠的插进了鳄鱼的右眼。
这是马特小的时候,他的爸爸教给他的技巧。
马特的父亲也曾是一名鳄鱼猎人,“如果用枪,你必须瞄准鳄鱼头部的右侧。这样会直中他们的脊柱,他们指甲一般大的大脑会瞬间变成果冻。”老爸的手在空中比划着,嘴角还带着戏谑。
的确是一个管用的办法。
鳄鱼像失去了马达,僵住了一下,轰地倒了下去。
马特用力掰开了鳄鱼的嘴,把自己的肩膀拯救了出来。血不住的涌出来,分不清是伤口还是皮肤,是肉还是骨头,一片模糊。
伤口只进行了简单的处理,马特就和助手用推土机把鳄鱼抬上了拖车。
杀死的鳄鱼是要送到鳄鱼农场处理的。
从这片养育鳄鱼的雨林出来,马特的车开过茫茫荒野。
马特侧身坐在车上,左肩的纱布还在渗着血,伤口开始一阵阵钻心的疼。这种骇人的疼,刚才打斗中的他竟然完全没有感受到。
马特回想着刚才的血战。
这是他第一次被鳄鱼抓住。巨大的力量,和惊人的战斗力,让他后怕。有无数个瞬间,他都觉得自己就要这样死掉了,尸体沉在浑浊的湖水里,和鳄鱼其他的战利品一起,最终只剩下骨头。
他庆幸自己现在还能感受到疼痛,他庆幸自己没有放弃。
他转头看了看卡车后面捆着的鳄鱼,依然庞大而坚硬,震慑人心。他忽然觉得那只鳄鱼其实和自己一样,为了生存拼命地挣扎。
鳄鱼是一种史前生物,它们已经活了太久了。现在的鳄鱼们,活得更像一个智者。它们可以独行,也能合作。它们耐心地潜伏,把握最佳时机,一击即中。它们包容,能够容忍附近的其他鳄鱼来分享食物。即便是被完全控制,它们也可能会奋起反击,它们顽强,它们从不轻易放弃。
马特觉得,这真的是一种令人敬畏的生物。
马特看着窗外,雨林那边隐藏着的是一片片的湿地,好像能吞噬一切般的,幽暗死寂。那些是鳄鱼们的家,它们生长在这里。捕食,是它们生存的唯一方式。
大约有12万的鳄鱼游荡在北领地的水域里。关于如何对待这些爬行动物的讨论从来没有停歇过。这些鳄鱼已经被猎杀了30多年了,而这些从不是为了生存,而是出于人们的恐惧。
和人类一样,它们是造物主的神迹。对待这种令人敬畏的生物,也许盲目的杀戮从不该存在。
后来,这个名叫马特的鳄鱼猎人消失了。再后来,镇子上出现了一个叫马特的小摊主。
这个小摊主马特养了一只瘸腿的鳄鱼做宠物,取名三只脚(Tripod)。
马特说,他想筹钱,做一个关于鳄鱼的纪录片。他希望人们不再只用可怕和恐惧来看待这些动物,他希望人们明白,那些生物是多么的神奇而充满力量,他们值得人类发自肺腑的尊重和敬仰。
太阳慢慢地落下山去,马特开始收拾他的摊位。
我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夕阳下,像极了归隐的剑客,透彻而洒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