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右军》
李白
右军本清真,潇洒出风尘。
山阴过羽客,爱此好鹅宾。
扫素写道经,笔精妙入神。
书罢笼鹅去,何曾别主人。
李白的这首《王右军》,其实记录的是王羲之的一个小故事。从这个小故事,我们可以看到,王羲之其人的潇洒率真。
山阴有一道士好养鹅。羲之往观焉,意甚悦,固求市之。道士云:"为写《道德经》当举群相赠耳。"羲之欣然写毕,笼鹅而归,甚以为乐,其任率如此。
山阴有一个道士养鹅非常有名。喜爱白鹅的王羲之忍不住前往观赏。一看之下,欣喜之至,坚持要买下来。道士趁机提了一个要求,只要书圣王羲之肯为他抄一遍《道德经》,他就全部相送。
一群鹅多少钱?王羲之的字多少钱?这个账并不难算。
在有关他的另一则小故事里,王羲之就曾在卖扇子的老太太的扇上题字,难以销出的扇子,立刻就被一抢而空。由此可见,人们对王羲之的字爱重的程度。现在道士居然以鹅索书,这不是异想天开吗?
可是他面对的是王右军,一切就皆有了可能。王羲之竟欣然答应,提笔开写。写完就开开心心地笼鹅而归,连和道士道别都顾不上。反正鹅是他的了,他只关心这些。其人任性率为就是这个样子。
在他的世界里面,没有值不值,只有喜欢不喜欢。喜欢的不值也值,不喜欢的自然也就值也不值了。
“听从自己内心的声音”。这句话今人很多也只是说说而已,但早在魏晋,有一些人早已经扛起了我行我素的大旗,右军就是其中的典范。
他最洒脱最无拘束的故事当是《世说新语》中的那段佳话:
郗太傅在京口,遣门生与王丞相书求女婿。丞相语郗信:“君往东厢,任意选之。”门生归白郗曰:“王家诸郎亦皆可嘉,闻来觅婿,咸自矜持,唯有一郎在东床上坦腹卧,如不闻。”郗公云:“正此好!”访之,乃是逸少,因嫁女与焉。
当初郗鉴想给自己的女儿选一佳偶,琅琊王家当然是最好的选择。他就给自己的老友王导写信说这件事。王导当然也满意郗家。两家联姻,军政一体,可以互为支撑。答应得就极为爽快。让送信的门生自己前往东厢,随意挑选,挑中谁就是谁。
这看似有些漫不经心。但其实是对自己王家子弟的自信,也是对老朋友的情意。
王家的子弟,当然都愿意娶郗鉴的女儿。一是郗鉴一代重臣,在朝廷极有威信。做他的女婿自然多了倚靠。二是这郗家的名媛才貌双全,也都有耳闻,得此佳人,也是人生之幸。所以一个个都华服自重,希望自己能被选中,就都举动矜持有了约束。但却有一个人特别无礼,好像不知道这件事一样,在东床之上,坦腹而卧,好不自在。
这个门生回到京口,就把王家子弟的表现讲给了郗鉴。郗鉴听到有一个这样任率的王家少年,大为惊叹,觉得有这样从容气度的才正是自己的佳婿。一问,竟然是王导的侄子王羲之,更是十二分满意。遂把女儿嫁给了他,成就了一段佳话。
这就是“东床快婿”的由来,“快”是说郗鉴的决定之快。他之所以这样爽快,实在也不只是因为王羲之那天的率性之举,少年王羲之在当时就已经名重一时。
《世说新语》中还有这样一则:
王右军年减十岁时,大将军甚爱之,恒值帐中眠。大将军尝先出,右军犹未起,须臾钱凤入,屏人论事,都忘右军在帐中,便言逆节之谋。右军觉,既闻所论,知无活理,乃剔吐污头面被褥,诈孰眠。敦论事造半,方忆右军未起,相与大惊曰:“不得不除之!”及开帐,乃见吐唾纵横,信其实孰眠,于是得全。于时称其有智。
王羲之还不满十岁的时候,他的伯父大将军王敦非常喜爱他。也因此他经常留宿在王敦处。有一次,大将军王敦屏退众人和心腹筹划谋反事宜,却忘记王羲之还在帐中。
王羲之醒来,听到伯父王敦所议之事,十分惊恐,心知王敦行事狠决,怕事情败露,一定会杀了自己灭口。情急之中,他故意诈睡睡得流口水,把脸面被褥都弄脏了。
果然王敦议事议到一半,想起王羲之还在这里,不禁动了杀心。撩开帐子看他睡得香甜,似乎什么都没有听到,这才放下心。而他也因此躲过一劫,由此他的早慧也为人所知。
但他真正的成名却和那位人称“三日仆射”的周顗有关。《晋书·王羲之传》中说:
(羲之)年十三,尝谒周顗,顗察而异之。时重牛心炙,坐客未啖,顗先割啖羲之,于是始知名。
十三岁时,他去拜访周顗,周顗冷眼瞧着,觉得这个少年很不一般,就把酒宴上最名贵的那道菜烤牛心先割了给他。这样不同寻常的待遇,让宴会上的那些名流们都讶异不止。
要知道周顗和从前的许劭一样,是人们公认的人物鉴评专家,经他评议的人物都是一时名士。由此王羲之开始在名士聚会中脱颖而出。
后来他师从卫夫人,苦练书法,时人都称赞他字如其人,“翩若惊鸿,矫若游龙”。在人人看重书法的那个时代,他真的是少年偶像式的人物。在加上名流聚会上谈玄论道,他从来都是谈吐不俗,风采出众。以至后世都用他的字——逸少,来称谓美好少年郎。
郗鉴把女儿嫁给他——“风流天下闻”的世家少年,当然是最可心之选。
只是这样洒脱率性的人物,放浪形骸,酷爱自由,中规中矩的做官生活从来不是他的追求。时政的混乱黑暗,也让他把心思转向了山水之间。
羲之雅好服食养性,不乐在京师,初渡浙江,便有终焉之志。会稽有佳山水,名士多居之,谢安未仕时亦居焉。孙绰、李充、许询、支遁等皆以文义冠世,并筑室东土,与羲之同好。尝与同志宴集于会稽山阴之兰亭,羲之自为之序以申其志。
《晋书》中这样记载。他不以在京师繁华中生活为乐。浙江山水之美,让他心生终老于此的热望。在会稽兰亭,他与同道经常于茂林修竹间宴饮游乐,往来的都是名冠一时的雅士,谢安,孙绰,支遁……都在其中。
而为人称道的兰亭雅集,就在他任职会稽之时。因为他妙绝天下的书法,清简超然的文字,我们都记住了永和九年暮春之初的那一天。
那一天阳光纯净,春风浩荡,翠竹清阴下,清澈溪流边,他和同伴们一觞一咏,畅叙幽情,快乐无边。
而那一天也就成了他山林啸傲悠游生活的顶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