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今中外,无论是东方西方,优秀的绘画作品不胜枚举,美轮美奂,令人叹为观止,但因为绘画所连带的地域文明特征差异明显,使得西方在对中国传统水墨画的认识上存在些许偏差。甚至于我们自己,对中国传统绘画的了解也不够深刻。
中国美术史学家高居翰(James Cahill)认为,只有受到西方绘画影响之后,中国画家才能画出写实的绘画。所以他特别推崇明末清初的画家张宏为一代大师。
中国画家自古以来重视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但不言写生。直到明末清初受到一批西方传教士的绘画观念和技法的影响,真正意义上的写生才慢慢发展起来,是由明末吴门画派的领军人物张宏首倡的。张宏把写生当作作画的一种基本形式,在确保所画山水形体正确的前提下,加以创作。在当时大多数画家选择临摹古人,研究古画的潮流下,他选择带着画笔去自然中汲取养分,即“重写生,师法自然”。
虽然张宏开创了写生主义之先河,并自成一派,但却并不意味着此前的中国画家不能写生,即从写生能力上来讲,中国人经过上千年的技术锤炼,是完全可以做到写实的。
元代著名画家、书法家赵孟頫的《鹊华秋色图》,是元贞元年赵孟頫为友人周密描绘其祖籍地貌景色所作。描绘的是济南东北方向两座山峰华不注山和鹊山一带秋景,画境淡雅迷人,表现出恬淡而悠闲的田园气息,该画采用平远构图,以水墨色为主,并以淡彩渲染,虚实相生,正面用荷叶皴来表现华不注山岩石上的深刻裂痕,背面则采用解锁皴来表现山石的质感,山体两侧皴擦较少,边线模糊,以突出山的体积感。画中树木生得高低不一,聚散自然。此画几经他人之手,最终被乾隆皇帝收藏,曾经多次翻阅,并为其题记九处。
时至今日,经过近八百年的风云变化,沧海桑田,曾经的绿树变成了拔地而起的高楼,然而画中的两座山与我们如今拍摄到的鹊华二山几乎丝毫不差。要知道,作此画时,赵孟頫远在千里之外的浙江湖州,完全凭记忆画下了鹊华二山,这一方面表现了赵孟頫超强的记忆能力,另一方面,也充分表现了赵孟頫高超的记实能力。
从赵孟頫的《鹊华秋色图》中不难看出,中国古人绘画写实水平是达到了一定高度的。中国画表现技法之一的皴法,用于表现山石、峰峦和树身树皮的脉络和纹理,例如用于表现岩石质地坚硬、棱角分明的斧劈皴,用于表现土质山的披麻皴,用于表现山水烟云若隐若现的云头皴,还有雨点皴,荷叶皴和米点皴等等,这些经由前人总结的相对完备的绘画技法,是可以支持古代画家根据不同地域的山水实景绘出各具地方特色的山水风景画的。
元末明初杰出的画家、诗人、医学家王履精工诗文书画,善画山水,《华山图》是其唯一的传世之作,华山,古时被称为“西岳”,为五岳之一,素有“奇险天下数华山”的美称。此册单单图页就40幅,另附有记、跋、诗叙、图叙。此图册详尽地描绘了西岳华山诸峰奇景,真实而又全面地再现了华岳“卓杰三峰出,离奇四岳无。力疑擎上界,势独压中区”的自然变化之妙。全图用大块水墨铺陈,略加赭石、花青等淡彩晕染加以点缀,淡雅而又不显单调。近景和中景的构图,突出主体,形成了远近之势的鲜明对比,凸显出幽深的空间感。笔力浑厚沉着,为表现华山坚硬的石质,多以劲利的笔触作小斧劈皴,树木则以刚劲挺拔的简洁几笔勾勒出挺秀之姿。
王履在面对自然之景时,他意识到生活中的自然山水远要比画纸上的山水更加丰富更加生动形象,所以他选择亲自深入到自然中汲取经验,他摆脱了旧的思想观念,在当时大多数人都选择“师古人”的情况下,他另辟蹊径,选择了“师自然”,他曾经说过“吾师心,心师目,目师华山”即是对“师法自然”这一主旨不同角度的阐述。
对于《华山图册》中的实景,曾有人多次赴华山实地拍摄,虽然过去600多年,但华山还是那个华山,虽然如今山顶略有植被,但山体裸露较多,石质坚实较洁白也较光滑,甚至可以找出每一幅图所一一对应的华山实景,其相似程度,令人惊叹。
据说高居翰评价《华山图册》时,认为画中的山非常奇怪,现实生活中不存在这样烟雾缭绕的山。其实中国地貌复杂,形成了各种各样奇特的地理景观,存在这样的山也就不足以为奇了。
由此可见,中国古人是具有写实能力的,并且可以完成的十分准确,但为什么留存下来的写实风景画非常的少呢?
齐白石有一句很有名的话,作画妙在似与不似之间,太似为媚俗,不似为欺。这几句朴实的话道出了中国画的玄机,它来源于真实生活,又超越了真实生活,它以真实生活为蓝本,又加入了画家自己的个性创造。大多数中国画家认为不需要再现眼前所看到的真实的对象,而要追求一种意境,要表达出当时画家心中的所感所想,不是不能画的像,而是不愿画的像。也就是说,画得像已经不是画家追求的目的所在,高妙的意境才是中国画家所真正看重的。
苏轼说过,“论画以形似,见与儿童邻”,意思是若单单以形似为标准来评判一张绘画作品的好坏,这样的见识跟小孩子无二。中国画家已经不满足于把绘画停留在形似的基础上了,他们想要追求一种更高级的趣味,概括地说,就是写意,正是中国画家的这种讲究意境不追求真实,才成就了中国画的灵魂。
因此在中国古代的山水画里面,大部分的作品都没有具体所指,即所画之物都是画家理想中的山水,他们把他们所见到的祖国的山山水水,融合在一起,拼接成一幅画,那当然画中之景大多都无从考证,我们所能感受到的是作画者那一时刻的心境。
按照中国艺术理论传统,优秀的艺术品总是会留有余地,蕴藏丰厚而又深长的兴味,予人以长久感动,让人回味再三。例如“孔在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余音绕梁,三日不绝”等等,同样,好的绘画作品也会留有余味,供人们想象和思考,但如果绘画作品只是单单的记实,便切断了作画者与观画者跨过时空进行情感交流的桥梁,也就不再容易引起人的感兴。
描绘了唐代女子众生相的《唐宫仕女图》,淋漓尽致地表现了当时唐朝女子的端庄华丽,雍容典雅,婀娜多姿。其中的《虢国夫人游春图》,描绘的是杨玉环的姐姐虢国夫人盛装打扮,踏春出游的场景,此画运用北斗式构图,共有九个人物,包含一个幼童,人物高贵典雅,错落有致,画面精美,描摹细致。
虽然画中的人物可能与事实并不相像,但从人与马的从容舒缓,雍容华贵的衣饰,典雅鲜艳的设色,人物悠然自得的神态中不难想像出盛唐时期唐代妇女的自信与荣耀,同时也表现了这个时期自由与欢乐并存的社会风貌。正是由于作画者对人物姿态略显夸张的描绘,才能让我们更加真切地感受到“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的富足光景。
无论是东西方,耐人寻味的意境表达都是受欢迎的。被称为“沉睡了两个世纪的斯芬克斯”的荷兰画家维米尔的作品之所以重新被发现,并且名声日隆,一个重要的原因在于他的画面给人以温馨、柔和的感受,画中有一种神奇的魔力,使观画者能够在不知不觉中沉浸到作品当中去。
维米尔的画极其珍贵,其中《戴珍珠耳环的少女》最为人们熟知,画中少女白里透红的肌肤,柔和动人的眼神,微微侧身的身体,耳环明显的明暗变化,带给人一种温柔却又略带伤感的情感体验。画中没有多余的配景,以纯黑的色调作为背景,少女仿佛从黑暗中走来,像一盏带着光亮的灯。色彩淡雅,不夸张也不夺目,烘托出了少女雏菊般的气质。
维米尔的画多注重对普通市民日常生活的细节描绘,把这种最最质朴的具有生活气息的市民阶级的生活场景加以表现,这种感觉不是单单靠高超的绘画技术就能表现出来的,靠的是绘画者对生活细致的体察和感悟。对观画者来说,那个时代的历史可能已经模糊不清了,但通过画面可以明显地感受到当时人们慵懒闲适,吃饱穿暖,不需为生存发愁的美好生活。
相对于西方画家偏重理性的解剖与透视法则,中国画家则更重视主观意志的表达,他们的绘画并不依据固定的客体,而是凭借主观记忆,将胸中的山水表达出来。大多数中国画家认为,若是将理性的思维创造出的比例、明暗、色度等科学法则,融入到感兴的审美意趣当中去是十分的不和谐的,正是由于这些观念,方成就了中国画“似与不似”的精妙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