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夏荷映日,蒲絮飘飞。
一日,暑热漫漫,他寻了路边一处荫凉,打坐歇息。她闲来无事,拾了地上枯枝,随意比划。
她想起那一剑之威,于是学着心中那熟悉身影,以枝作剑,朝着漫天起舞的蒲公英乱劈乱刺。
一时忘乎所以,香汗淋漓。
少女总归纤弱,片刻光阴,已是气喘吁吁,软坐地上。
枯枝随意插在泥土之上,随风轻摆。
他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拔枝如出剑。随即一抹灰色上下翻飞,似飞燕掠过长空。
满天的蒲公英竟然碎成齑粉,如雪飘落,一瞬便让他白了头。
他看着她,她也看着他,一如当日初见。
她眼里只有他,他眼里只有剑。
他说,练剑有三个阶段,见自己,见天地,见众生。她摇头。
他说,他看见了自己,看见了天地,唯独不见众生。她摇头。
他说,众生各有命途,如何尽见?她摇头。
他问,何故摇头?
她说,不懂。
他登泰岳,观日出东方,眺望云海翻涌。她看得怔怔出神,针线女红的方寸世界,不曾如此壮阔奇伟。
他临东海之滨,看大潮起落。她听见涛声如风过山林,看浪花奔腾如霜雪,豪迈意气充溢胸怀,不自觉便高声吟唱起来:
乱石崩云,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蛙鸣蝉噪褪,天凉好个秋。
目力所及,都是金黄色的田野。乡下的老农在村口的小广场上晒谷,堆起如小山高的稻穗,此起彼伏。
天空中飘着三三两两的白云,风轻云淡。
远方来了三人。一男一女一稚童。
男的寻他报仇,妻儿就在一旁静静看着。
他说,他的剑有多快,就有多少血债。
他说,剑,一个字,九个笔画,对的,站着,错的,倒下。
他说,他从来都是对的。
往日寻他还债偿命的人不少,看见他的剑出鞘还能站着的人。
只有她。
她哈欠连连,秋困袭人。同样的事情,见惯就不怪。
那个稚童,是个男孩,却怯生生的躲在母亲身后,握着母亲的小手,微微颤抖。
她如遭雷击。想大声喊,却发现声音都被藏在张开的嘴里。
剑光已现,鲜血飞溅,一击必杀。
她呆若木鸡,心里只想,他站着,是错的。
岂料那人妻子不知何时取出了贴身匕首,直刺他胸口。
剑光一闪。
她终于可以惨呼一声不,却大错已成。
那妇人无声倒在血泊之中,嘴角有微笑,男孩原地站着,双脚如注铅水,看着父母尸首,拳头紧握已不再颤抖。
见惯的事,今天分外奇怪。
她声音哽咽,说,为何定要杀人?
他平静如常,说,剑是杀人剑,术是杀人术。
她冷静下来,说,若我要杀你?
他面若冰霜,一字一字吐出嘴唇,我必杀你。
她凄然一笑,说,相处多月,实则吾不知君,君不知吾。
他转身离去,留下了驴子。
她没有追上去。
鲜血像花一般向外绽放,她觉得身体被什么搬空了,无力地跪倒在地。驴子上的行装细软,地上的父母尸身,孤苦无依的孤儿孤女,熟悉的让她窒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