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年的国庆,我坐着从合肥开往距离镇中心最近的火车。
火车到站,转乘大巴。经过镇上具有特色的高架桥时,我能想到的都是小时候在这里欢乐玩耍的历史,仿佛他们就漂浮在空中不远的地方,你无法去避开他们。
高架桥刚修好时的庆功大会,也是我们村子里的一次绝无仅有的狂欢。当然,狂欢是属于我们小孩子的,大人们就笑呵呵的看着我们狂欢的份。我们分成了两派队伍,开始了对敌方阵地的猛烈攻击,直到攻陷了敌方的阵地。我一直认为如今最流行的英雄联盟游戏都有儿时玩耍的影子。
我和发小阿蒙分在了一起,我们那时的武器是两角钱一盒的劣质豆芽炮,威力不大,但要是在你不知所以然的情况下突然炸响了,也会把你吓破半个胆。而对于我和阿蒙来说,那是带着胜利信仰一样闪闪发光的东西。他们的每一次轰炸都喝着我们的心跳,掷地有声。
高架桥的上下坡都是很高的,有着恰到好处斜度的草坡。敌我双方卧在两边,然后对着敌方的阵地进行猛烈的攻击。豆芽炮的响声像闪着幽黄冷光的鬼火一样,神秘的飘到此地,又在彼地炸开了。空气中常常弥漫着火药味道,像槐树盛开的花朵一样散发着幽香的味道。
后来这座高架桥算是成了我们村庄的一处标志性的娱乐设施了。大人们在绿得出汁的缓草坡草坪上放着吃得白白胖胖的山羊,老羊们吃饱了就四处懒散的散步,像天空上又厚又软的白云一样飘来浮去,小羊们好像永远都吃不饱的样子倚在老羊的身边,享受汁液在嘴里流淌的快乐。而我和阿蒙那就躲在树影阴凉的一角,和几个伙伴们捉着蟋蟀打着牌。而阿蒙一旦赢了一场牌,就会从鼻孔挤出阴冷的笑声。
但是闲暇的时光总是感觉很短暂,我和阿蒙一起去了附近的一所小学上学。高架桥的上坡需要拿出吃奶的力气攀登,而下坡则成了这些艰辛攀登后的回报。因为我们可以在上坡后的酣畅淋漓中,独享一份不用脚踏,顺坡而下的时光了。
我和阿蒙在下坡之前都会在高架桥的最上面停留半晌,坐在单车上双脚着地,单手抓住高架桥一边的护栏网,肆意的吹风。
那是一场大雨后,迎面吹来的带着清凉潮气的凉风。我们的脚下是蔓延东西大陆的108连霍高速国道,拉着各种货运的杂牌货车,各种闪着光鲜亮丽刺眼光芒的的小轿车一掠而过。他们匆忙的驶过,带来了远方的灰尘和泥土,又在我们镇上加满了油,逆着我和阿蒙迷离的视线远行。
阿蒙说,他们虽然都是我们眼中的过客,但我们或许有一天也会成为了他们。为生活四处奔波或是为梦想一路前行。
阿蒙转向我,说,你看那国道多么遥远。
我答,是啊是啊,好远好远。
我想沿着那国道去那远方。
但自行车会在路上爆胎的。
我会把它修好继续上路。
但你没有钱。
你可以借给我钱。
然后我就屁颠屁颠地借给阿蒙一块钱,我那时心疼的不得了,当时就在高架桥上下定决心,如果阿蒙没能还我买糖的一块钱,我就从这桥上跳下去。
然后阿蒙给我讲起了梦想两字,我那时就觉得,梦想那种看不到摸不着的东西,是个特别牛比的东西。而现在我才明白,它妈的那不是个东西。东西你花了钱可以买到,但它却只能让你去臆想和追逐。
而如今想想,我当时对阿蒙承诺的梦想是什么,早已记不清了。只记得阿蒙把视线投向了远方,好像那里有他想要的梦想一样。阿蒙那时成绩倒数,留着违反学校规定的飘逸小长发,而我却是三好学生,留着一贯的小平头,所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阿蒙的发屑随风飞扬,被周围开阔的风景映的高冷而深沉。
而八年后的同一个地点,阿蒙一语成谶地证明了自己当年的诺言,他果然沿着那条国道,或是为生活奔波,或是为梦想一路前行了。或许当时阿蒙说这话的时候我不曾在意,阿蒙也只是说说而已。而这一切都朝着冥冥之中自己设定的方向发展了。
而这些关于高架桥的回忆当然都有阿蒙的身影。或者说他像我的影子一样如影随行。那时候是他带着我或者我带着他一起装逼一起飞。但,飞了两年之后,我就单飞了,他也朝着他所想飞的方向前行了。
去年的夏天,阿蒙跟着他老爸,也是其他小工的老板干建筑去了。一天下来磨坏了好几双新戴的厚白手套,有点休息的时间都感觉是个奢侈。而自从阿蒙干起了这个工作后,有一段时间他就像失联了一样消失在人际。
下雨天,建筑工地无法施工,我和阿蒙买几罐冰啤,坐在灰暗凉爽的的走廊里聊天。阿蒙修长的手指,因长期和石料打交道而染上了一层苍白的颜色,像掩埋已久的化石一样。老茧不知退了几层。
我和阿蒙聊起了小时候,他点燃了一支烟,猛吸了一口,唯恐烟火熄灭了一样。
阴云笼罩着烟雨,风似乎也吹的更疾了,赤色的窗帘随风呼呼闪现着。
后来一个热火朝天的傍晚,我估计这是一场暴雨来临前的前奏。我骑着电瓶车带着阿蒙出去吹风,路两旁的树影和呼呼吹过耳边的疾风让我们心潮澎湃,我的视野也顿时大开了很多,见到了平日里没有见到的风景,或是看到了平日风景里别样的美丽。
阿蒙就在后面一直在给我扯淡,聊着一些不切实际的东西,或是问我一些八卦的问题,比如大学的生活怎么样了,有没有漂亮的妹子了,大学都干些什么了。而更多的是聊起过去的一些段子,仿佛他要把那些回忆都要从地下挖出来似的。
而对于我来讲,它们并不深埋在地下,而是长在了我所走过的路的边缘,远远地都能看得清楚。那天我们骑了很远的路,如果电瓶车的电量还允许的话,我想我还会往前走一段距离。
几天后果然如期而至地下了一场暴雨,阿蒙也在那个雷雨交加后的夜晚踏上了通往连云港的108国道。
后来我问起阿蒙,现在电子厂的工作怎么样了?
阿蒙回答,挺累的,但习惯了就好了,工资多点就行。男人嘛,累点不算事。我要好好工作,好好赚钱,回家就要结婚,到时候一箩箩事情都要用到钱。他字里话句间都透漏着在为未来打算和拼搏了。
我想,我们每一个选择的道路都没有错,也不会错,既然挪出了脚步,就要不遗余力的坚持走下去。所以,阿蒙,你要相信,我们都要相信,即使选择的道路不同,但通往幸福的方向都是相同的,保持用力的态度,去做喜欢的事,目光如炬的望着自己想要生活的坐标,然后一步一步顺着方向朝前走。
后来我坐上了返程的大巴路过高架桥的时候,这里的排列整齐的茂密杨树伸着脖子往上蹿,好像要穿过云层撕裂蓝天一样。虽然缓坡两边的草坪依旧绿的发紫,但却再也不见当年毛茸茸的羊羔的身影了。他们像在这个村子突然蒸发一样的突然灭绝了。
村里的大人们早已不屑靠养羊来赚取外快了,他们大都像阿蒙一样奔向更加广阔的天空去谋生了。他们几乎都从这座高架桥下的国道驶出去,很久后或是春风满面,或是灰头土脸的从远方归来我无从而知。
我看到几个骑着崭新自行车的小学生在桥的最顶端吹风。他们好像昨日重现似的不恰当的出现在我和阿蒙的位置,他们也在望着向着天际蔓延的国道。扬起的脸蛋反射着白灿灿雪白的光芒。
我突然想到了阿蒙曾经对我说过的话,他说,你看那国道多么遥远。
而总有一天,我们终将都去远行。
世界很大,风景还好,虽然你已不在,但我会朝着你说的国道,赶往和你会合的方向。如果你迷路了,那也不要紧,你要时刻记得看看身边,看那街坊来回穿梭的车辆和人流,都是赶往前方的美丽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