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燃易爆炸
第一章
“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还能由得了你们这些毛都没长全的小孩儿撒野?”
“大晚上还闹!闹你他妈的什么闹!”
从阴暗走廊拐角的一间屋子里,传出了咒骂的声音。那声音有些尖锐,像是半只脚都踏进棺材里的女人,被人捏着嗓子提高声音故意这么做似的,夜色深了些,这种略显沙哑但是刺人耳膜的嗓音回荡在走廊里,敲击着走廊两旁墙壁上的白色瓷片,震荡的音波像是能传往更远的地方去。
“你再哭!再哭!”
“再哭就关黑屋子里去!”
“就因为你,我连觉都睡不好!”
那扇门是紧闭着的,其他房间的孩子们只能听到大人的喊声,和不知道是皮带还是扫帚棍抽打到小孩身上的声音,一下一下,声音并不是很清脆而是闷声闷响。放在有经验的人看来,这种不出声的要比发出清脆声响的鞭打重得多。
或许是杀一儆百这个词真的有效果,没多久那女人的怨骂声就停了,其他孩子们都屏息着不言不语。房间里安静了一阵以后被从里面打开,一个穿着有些脏乱破旧的厚睡衣,头发杂乱面色潮红的女人走出来,她的眉头紧锁,就好像有人欠了她一生的钱财,她朝地上碎了一口唾沫,一边走还一边给小孩子做着最后的威胁,“你要是再敢出声,他妈的你今晚上就死这儿了知道吗!”
女人的脚步声渐渐远了,走廊逐渐地恢复了夜间该有的安静。
慢慢的,从第一个房间开始,探出一个一个的小脑袋,他们有的扎着歪歪扭扭的辫子,有的留着妹妹头,有的是服服帖帖的蘑菇头。他们穿着一模一样的睡衣,有些脏,也有些旧,还有些因为自己太贪玩,袖子或裤腿都被划了好几道口子,布条索索拉拉的拖在地上。
他们一个个,轻手轻脚地,向最后一个房间摸索过去。
小孩子的视力在夜间似乎一向很好,他们只需要借着从窗户里透进来月亮清亮的光就可以分辨方向,一大波的小崽子们就像是在夜间出动的精灵们,他们小步小步慢慢挪到了最角落的那个房间门口。
“林生……林生你还好吗……”
“………………”
“你开开门好不好啊……”
奶声奶气的声音被一扇有些破旧的木门阻隔着,木门里什么情况大家都不知道,小孩子们小心翼翼地,一下一下轻轻敲着门,不敢重也不敢太轻,他们的声音里有些小焦急,“你听见了应一声啊林生……”
门是在过了一会儿才被从里面打开的,顺着月光照下来的方向,能看到躲在门后的一个,头发很凌乱的小脑袋,她把门开了一条很小很小的细缝,连说话的声音都小到不仔细听都像是没有一般,“你们出来会被骂的……”
小孩子们哪里会管这些,他们觉得你好,觉得你在吃饼干的时候会分一半给他,那他就把你划为我这一生的好伙伴,虽然他们不知道“这一生”三个字意义有多重大,可是他们就是愿意在大晚上冒着被骂被打的风险跑来看这个愿意分吃的给他们吃的人。
叫林生的那个小丫头犹豫了一小下,随后抬手抹了把脸,就轻轻地把门打开大了些,让门口那些孩子们进到这个破旧的房子里。
房间很小,不光破旧,还到处都散发着严重霉变的味道,呛的人直想咳嗽。可是小孩子们似乎是早已经习惯了这个味道,他们小小的身子互相推搡着就地坐下,有些稍微没轻重地拉过那个叫林生的孩子的手,撸起了大号睡衣的长袖子,借着微弱的月光还是能清晰的看到细嫩的胳膊上,大大小小无数条疤痕。
“是不是很疼啊……”
小孩子就是奇怪,明明是打在别人身上的,可是自己看到了却先委屈地哭了起来,结果一个小孩子哭了,所有小孩子都忍不住低声地抽泣。
林生原本平复的心情又被这低低的呜咽声勾起,她没有收回胳膊,就是那么被拉着,余下的另一只手揉了揉自己发酸的鼻子,眼泪在眼眶打着转,没有丝毫预告,呼啦啦的就那么淌了一脸颊,“疼…可,可疼了…我,我想,我想找爸,爸爸…还有妈妈,妈妈…”
一个小孩子的思念,引得一屋子的孩子们都哽咽起来。他们并不知道所谓的孤儿院到底是一个什么藏龙卧虎或者牛鬼蛇神居住的地方,他们只知道,外面孩子所拥有的他们没有,外面孩子没有的他们照样没有。每天除了刺耳的打骂声,和从来都吃不饱的饭菜,他们什么都没有。
其实要的也不多啊,只是一份温暖就够了,至少在自己受委屈的时候,能找到一个人,肯抱着他们,拍拍他们的背,揉揉他们的脑袋,轻声细语地说,“不哭,我抱抱你。”
于是在这种氛围里,孩子们抱团的抱团,互相依偎的依偎在一起,就这么挤在林生的房间里睡着了。
当然,太阳升起了以后自然免不了一通彻头彻尾的毒打。
当林生和其他几个孩子被带离这个所谓的慈善的孤儿院的时候,他们整个人都是懵的,甚至林生还很深沉的在想,孤儿院门外的这课树呀,什么时候竟然长得这么高了。
带走他们的,是一个很年轻的,可以被他们称为姐姐的女孩子,她很温暖的大手里紧紧攥着三四个孩子的小爪子,一边走还在一边轻声说着,你们太瘦了真是心疼这种话。
那个时候林生还在想啊,原来,人的手真的是有温度的,人笑起来,真的真的是很好看的,有多好看呢,就像自己以前在孤儿院的床头放的那只已经很破了的小熊一样,没有任何原因的,又温暖又好看。
那个很温暖的人把他们带进了一辆车里并告诉他们,她姓许,还和他们说,她带他们去的地方是一个会教他们写字,教他们用刀叉吃饭,买好看的玩具和衣服,让他们永远不受到伤害的温暖的地方。
是书上画的那个地方吧,林生想。
她偷偷去过孤儿院的一个小屋子里,那里面满都是书,落满了灰尘,看样子就是很久没有动过。她随手拿了一本看起来干净一些的书,随手翻到一页,那一页上只有一副图,图上画着的是一个温暖的壁炉,壁炉的旁边是一个沙发,一个妇人抱着孩子拿着书正在读,而他们的脚下是一只慵懒的猫,依偎着壁炉取暖。
画的下面是英文,FAMILY。
林生并不知道那一串鬼画符一样的东西是什么,她以为,那个姐姐带他们去的地方,就是这种,只是让人看起来就倍感舒适的地方,一个像画里画的那样的地方吧。
“那棵树很早之前就长高了,是你个子太矮所以觉得它高的不得了。”
林生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还没缓神就被耳边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她捂着自己的胸口疑惑而惊恐地看着不知何时坐在自己身边的小男孩,半晌都没说什么话。
“是不是觉得我咋知道你想什么啊?因为我也在想这个树啥时候这么高了。诶,你怕什么,你哭的那天晚上还是我给你的糖哄你开心的。”
听完林生歪着脑袋想了想,隐隐约约记得好像自己那件破旧的睡衣里是被人塞了一颗糖来着。她放下捂在胸口的手玩弄起了衣角,只是目光从未从那个和她说话的小孩子脸上挪开过。
“你老看我干嘛,你不会说话吗?”
那个小孩似乎不是个有耐心的孩子,他看林生许久都没有要张口的意思,赌气也不说话了,扭着头看车窗外疾驰而过的车水马龙的人行道不再言语。
“林生……”
“你说什么?”
“我说,我叫林……林生……”
得到回应的小孩像是拿到了自己最喜欢的玩具,他眯起弯弯的眼睛咯咯咯的笑了,于是顺手就抓林生因为过于紧张而紧握着的手,“陈故,我叫陈故,陈,故。”
像是生怕林生记不住似的,陈故刻意多念了好多遍,直到林生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怯懦地点头表示自己听到了也记下了才肯闭嘴。
啊,就算眼睛跟不上车窗外不停变换的景色,好像心情也一下变好了?
陈故咧着嘴笑,至始至终没撒开捏着林生的那只手。
在车上,陈故拉住林生手,自那以后再没放开的那一年,林在范4岁,朴珍荣还没正式度过她的四岁生日,依旧徘徊在三岁的门槛上。
他们在未经人事的时候,从第一个魔窟被救了出来,带到了人生的第二个魔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