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伶:魏晋乱世里以酒为魂的放达者

公元221年,刘伶出生于沛国一个普通士人家庭——与琅琊王氏、陈留阮氏等门阀不同,刘家没有世袭官爵,父亲仅做过地方小吏,家境贫寒。这种“非门阀”出身,让刘伶自幼没沾染士族子弟的虚伪客套,反而养成了“率真直白”的性格:读书时不循章句,只挑合心意的篇章读;与人交往时不爱说场面话,若话不投机,便闭口饮酒,绝不敷衍。

青年时的刘伶曾想过入仕,却很快认清了曹魏末年的时局——司马懿父子专权,朝堂上“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名士稍有不慎便会招致杀身之祸。他曾试着应召做官,却因“终日饮酒,不问公务”被罢免,同僚劝他“收敛些,才能在官场立足”,他却笑道:“官场像个密不透风的笼子,我可不想做笼里的鸟。”此后,他彻底放弃仕途,带着酒壶四处游历,遇山水好景便停下饮酒,遇知己便共醉,活成了时人眼中的“不合时宜”。

公元249年,“高平陵之变”后,司马氏大肆诛杀异己,嵇康、阮籍等人避居竹林,刘伶因与阮籍有旧交,也加入了“竹林之游”。在竹林七贤中,他年纪稍长,却最“不起眼”——嵇康善琴、阮籍善诗、王戎早慧,唯有刘伶,似乎只剩“能饮”这一个标签。但嵇康却格外看重他,说:“刘伶看似狂放,实则最懂‘自然’——他不装、不演,活得比谁都真。”

竹林聚会时,刘伶从不参与玄学清谈,只坐在角落饮酒。若有人拉他讨论“名教与自然”,他便举起酒坛:“有酒喝就够了,谈那些虚头巴脑的做什么?”可当嵇康被钟会刁难时,他却会放下酒坛,冷冷地盯着钟会:“先生们谈琴论道,你一个外人插什么嘴?”这份“该醉时醉,该醒时醒”,让他在竹林中独树一帜。

刘伶的“放达”,远不止“嗜酒”那么简单——他把“对抗礼教”藏在每一个看似荒唐的举动里,用极致的“不循礼”,撕开司马氏“以名教治天下”的虚伪面具。

最经典的莫过于“赤身饮酒”的典故:有次刘伶在家中饮酒,索性脱光衣服,赤身裸体坐在地上。客人来访见此情景,指责他“无礼”,刘伶却反问:“我以天地为房屋,以房屋为衣裤,你们未经允许钻进我的衣裤里,反倒说我无礼?”客人被怼得哑口无言,他却只顾举杯,任由酒液洒在身上——在他眼里,所谓“礼教”不过是束缚人性的枷锁,与其装模作样遵守,不如活得坦荡自在。

他还常让仆人扛着铁锹跟在身后,自己则抱着酒坛边走边喝,说:“我要是醉死在路上,你就挖个坑把我埋了,不用搞那些丧葬仪式。”有人说他“不珍视生命”,他却在《酒德颂》里写:“无思无虑,其乐陶陶。兀然而醉,豁然而醒”——对他而言,乱世中的生命本就脆弱,与其在焦虑中苟活,不如在酒中寻得片刻自在,即便死去,也无需被“礼教丧葬”束缚。

刘伶的酒,还是避祸的“武器”。司马氏曾想拉拢他,派人征召他做官,他得知后,故意在村口“裸奔饮酒”,装作疯癫。使者见他这般模样,回去禀报“刘伶疯傻,不堪任用”,他才得以躲过征召。事后,阮籍问他:“何必做到这份上?”他灌下一口酒,轻声说:“我若做官,要么违心附和司马氏,要么像嵇康那样送命——倒不如装疯,既能保命,又不用丢了本心。”

公元260年,曹髦被司马昭弑杀,天下士人敢怒不敢言。刘伶在悲愤中写下《酒德颂》,这篇仅百余字的短文,成了他一生思想的浓缩,也是魏晋时期反抗名教的“精神宣言”。

文中,他塑造了两个对立的形象:

- 大人先生:“幕天席地,纵意所如。止则操卮执觥,动则挈榼提壶,唯酒是务,焉知其余”——这是刘伶心中的理想人格,不受礼教束缚,以酒为友,自在逍遥;

- 贵介公子、缙绅处士:“奋袂攘襟,怒目切齿,陈说礼法,是非锋起”——这是他批判的对象,拿着“礼法”当武器,实则为权贵服务,虚伪可憎。

他写下“先生于是方捧甕承槽,衔杯漱醪,奋髯踑踞,枕曲藉糟,无思无虑,其乐陶陶”,看似在写“醉态”,实则是在宣告:比起“陈说礼法”的虚伪,不如“唯酒是务”的真实;比起在名教中焦虑挣扎,不如在酒中寻得精神自由。

这篇《酒德颂》,没有嵇康《与山巨源绝交书》的激烈,也没有阮籍《咏怀诗》的隐晦,却以更直白的“醉话”,戳破了礼教的虚伪。后世文人读到此文,无不叹服——李白说“会须一饮三百杯”,苏轼说“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都或多或少藏着刘伶“以酒寄情”的影子。

刘伶看似“没心没肺”,实则是竹林七贤里最“孤独”的一个——他没有嵇康的“众望所归”,没有阮籍的“家族支撑”,没有王戎的“门阀背景”,只能靠“放达”和“酒”,在乱世中为自己筑起一道保护墙。

他的性格里,藏着两个核心:

- 真:从不装模作样,喜则饮酒,怒则直言。即便面对权贵,也不愿说一句违心话;

- 隐:不是归隐山林的“隐”,而是“精神归隐”——身在乱世,心却在酒中寻得自在,不参与时政,不依附任何势力。

有人说他“颓废”,可他从未因酒耽误过“守心”:嵇康被杀后,他闭门饮酒三日,不发一语,却在案头写下“嵇生已逝,谁与共醉”,字里行间满是悲愤;阮籍被迫写《劝进表》后,他特意登门,只递过酒坛,说“喝了这坛,啥也别说”——他懂阮籍的无奈,也懂自己的局限,只能用酒传递慰藉。

他的“放达”,从来不是“自暴自弃”,而是“以退为进”:在司马氏掌控一切的时代,他无法改变时局,便选择不被时局改变;无法反抗强权,便选择不与强权同流合污。酒,是他的“伪装”,也是他的“本心”——醉时,他是世人眼中的“疯癫者”;醒时,他是守护精神自由的“清醒人”。

公元300年左右,刘伶在醉梦中离世,享年约80岁——在魏晋名士多短寿的时代,他能得善终,或许正是因为他“不参与、不站队”的生存智慧。他死后,没有盛大的葬礼,仆人依照他的遗愿,在他醉死的树下挖了个坑,简单埋葬,正如他当年所说“死便埋我”。

但刘伶的影响,却远超他的一生:

- 文学上:《酒德颂》开创了“酒文”的先河,后世文人写酒,多以他为典范。李白的《将进酒》、杜甫的《饮中八仙歌》、苏轼的《酒子赋》,都能看到《酒德颂》“纵意所如”的影子;

- 精神上:他成为“真性情”的象征。后世文人推崇他,不是因为他“能饮”,而是因为他“敢真”——在虚伪的时代里,敢于不装、不演,活出自己的本色;

- 文化上:他成了中国“饮酒文化”的核心符号之一。“刘伶醉”“刘伶锸”等典故流传千年,人们谈酒时总会想起他,不仅是因为他嗜酒,更是因为他在酒中藏着的“精神自由”。

刘伶的一生,是“酒”与“真”的一生——他以酒避祸,以酒寄情,以酒对抗虚伪的礼教;他活得放达,活得坦荡,活得不违本心。在魏晋那个“人命如草”的乱世里,他没有嵇康的悲壮,没有阮籍的隐忍,却用最“笨拙”也最“聪明”的方式,守住了自己的精神自由。

他的“醉”,从来不是沉迷,而是清醒;他的“放达”,从来不是疯癫,而是反抗。正如他在《酒德颂》里写的“兀然而醉,豁然而醒”——醉的是身,醒的是心。

如今,当我们读到“幕天席地,纵意所如”,仍能感受到那种挣脱束缚的旷达;当我们谈论“真性情”,仍会想起那个抱着酒坛、赤身饮酒的刘伶。他或许不是竹林七贤里最有才华的一个,却是最“活明白”的一个——知道乱世的无奈,却不放弃本心;知道生命的脆弱,却仍要活得坦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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