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小城开始下今年第一场雪。雨变成雪，雪又变成雨。一场悲伤的邂逅即将揭开帷幕。
我在街头偶然与他相见。一条非常陌生的街道。作为原先地道的本地人，我平日里绝对不会来此地闲逛。不巧的是，我们在这里撞见了彼此。
没有多余的言语。“好久不见”太亲昵，与我们现在的身份违和。为了缓解尴尬的气氛，他说了句“好冷啊”，我回了一句“是很冷”。沉默将我们吞没。
我们都是在这个城市长大的。在同一个初中上学，又上了同一所高中。一起逃课，一起散步。有次逃课正巧被老师碰见，被罚去打扫校长办公室。高中毕业，我去南方上学，他考去了东北。我在南方定居立业，他在东北娶妻生子。一对本亲密无间的朋友，碍于现实不得不分开。所谓现实就是这么一回事，总有不期而至的事情出现。哪一件都不是大事，但哪一件对我的意义都非同小可。我们坐在咖啡馆里，喝着不入流的咖啡。倘若是十多年的我们，势必要在烧烤店喝得烂醉，要到第二日的正午才能酒醒的那种。我们会扮演着小丑，并且乐在其中，从未想过摘下面具后的活法。可是现在，他与他只能呆坐在这里，望着和十几年前别无二致的街道和阳光，交谈着不痛不痒的往事。说来奇怪，那些自认为同他难以忘怀的回忆，此时此刻我半点都挤不出来。逃课也好，散步也好，追各自喜欢的女孩也好，都像是另一个他和他会在一起做的事。
他离过一次婚，有一个正上小学的女儿。现在是单身。手机锁屏是他女儿刚出生不久时拍下的一张照片。此行前来，为的是置办父亲的丧事——他的父亲前不久因为肺癌而过世。听着这些，我又点了一杯咖啡，他则掏出香烟美美地吸上一口。总归是不落魄，但也不值得称道的那种人生。
当他问起我的近况，我的回答只有寥寥几句：单身，身体安康，生活不错。其他可以详细说道的事情并非没有，可我没有长篇大论的心情。如果这杯咖啡能喝到第二天凌晨，那就另当别论。这里不是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咖啡厅，也没有无限续杯这样的好事。所以，一带而过，足矣。
“对了，你知道Z怎么样了吗？”他问。Z曾是我们的好朋友。
“春风得意。”我答道，“最近刚和交往七年的女朋友结婚，又自立门户开了家公司，名副其实的中产阶级分子。”
“那个Y呢？这些年有和你联系吗？”
“没有。我听说他出国去了。”
“这样啊。”
如此，为本该结束的聊天又续上了十分钟寿命。
我们平分了账单，走到街上。雪下个不停，仿佛在催促着什么事情的发生。
“你最近什么打算？”他又点燃了一根香烟。
“没什么太具体的，打算看望完父母就回去。”我说。
“不考虑回来吗？”
“没有这个心情。这个年纪，在哪里都差不多。”
“也是。”他脚下的雪被他的皮鞋踩得愈发厚实。
在街头晃悠了几分钟，他熄灭了烟头，顺手丢进了垃圾桶。在那条街道的尽头，我向左走，他向右去。互道珍重后，我们挥手道别。
我听见时间的齿轮传来“咔擦”的声响。原本停滞的时间重新开始转动。这场雪，仍旧下个没完。几天后，他们将再次在各自的人生中行进，在相距一千公里的两座城市，同生活做着无趣的妥协。他与他，不会再有什么故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