攒眉千度眉眼如初

落花满地,春光正好。

那年,也是这样的日子,我见到了他。

1.

我叫聂川流,没错,我是个女子。

我的父亲,曾经是当朝宰相。

父亲深爱母亲,他们一生都只有我一个孩子,而我偏偏是女子。

在我还没有出生时,国师告诉父亲,若胎若是女儿,则是命中带煞,天命与国运犯冲。

所以我从小,就被当做儿子养,穿男儿衣,习男儿武,从男儿名。

我以为自己早已忘了,我是女子。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那年我们都是十二岁,只是我比他高了一些,壮了一些,他瘦弱的像个可怜的斑鸠,却是十分白净好看。

他的眼睛,像一处黑色潭水,幽远而淡漠,隔着远处,我从他身上看到的,更多的,是孤寂和默然。

父亲说他是十三皇子,我心存疑虑,既是皇子,怎么会和我一道学习?

原来,他的母妃人在宫中最不得宠的于夫人,她离世以后,宫中其他嫔妃都不愿意抚养他,他一人置于后宫,因为于夫人父亲有恩,所以父亲求皇帝让他养在了我家的府邸。

在皇帝心中,他只是一个蠢笨的妃子生的一个不成器的儿子罢了,无论去了哪里,都无所谓。

我想他如此瘦弱,应是在宫中吃不饱饭的原因吧。

了解了如此多缘由,我心中暗暗想,既然他养在了我家,那我不能亏待了他,要把他养的白白胖胖的。

那段少年的时光,是永生难忘的美好。

“容臻,你知道这是什么吗?这是西域进贡的夜明珠,皇上赏给父亲的,我偷出来给你看看。”我凑到他身边贴着他,把夜明珠凑到他面前,他拿着书,皱了皱眉头。

“快还回去,你莫要再拿这些东西来给我看了,我不感兴趣。”他朝边上挪了挪,似乎很不自在。

“我是想让你多长长见识,你既来了这里,我就要好好照顾你,我们不知要一起待到何年,我应做好兄长该做的。”

“兄长?”

“是啊,你看我比你高比你壮,可不就是嘛?我不过比你小一个月而已,可以不记了。”我站起来伸出手臂,“看,多壮实。”

他微微抿唇。

“你笑什么?”这是觉得我不够壮吗?“看我今天怎么整治你!”我随即把他推倒在地上要挠他的痒痒。

可是马上他就攥着我的手不许我动把我推到了一边,正了正衣冠依旧坐的笔直,而他的脸却红得像樱桃。

“快回去吧,你以后莫要如此了,我们还是保持距离为好。”

“为什么?”难不成他嫌弃我是个糙汉子不是个风度翩翩的公子吗?“你若嫌弃我,我便再也不来烦你了!亏我一直以后这么照顾你,你一来我就把各种好东西都给了你,怕你饿着总晚上给你送好吃的,搞得我自己晚上都饿,你最后竟如此对我!真是狗咬吕洞宾!”

我很生气,跺了跺脚,京城中许多公子哥都是如此,他们拉帮结派,不爱与我们这些略显粗糙的一起玩,有的一些不过是为了拉拢我好借我爹的高位。果然,他和那些人一样,枉读了那些诗书,不过一样是些俗人罢了!

他抬头略显无奈,“我何时嫌弃你了?”

“你说如此般话不就是嫌弃我吗?还保持距离,我看你就是嫌弃我怕我粗糙污了你!”

“你莫要胡说,我可没有,我当然知道你对我好,只是……”他低下头不语。

“只是什么呀只是,既如此,我们以后便同寝而眠吧,我去叫人抱被子。”

未等他回答,我便出了门。

他不愿与我一起睡,我睡床上他便打地铺,我到地铺要钻进去和他一起睡他便起身去坐着。

那时我并不懂什么男女有别,况我从小便被当做男儿养了,我也不疑他是有所得知。我以为他只是不喜欢别人离他那么近。

那时候小孩子的情意也是十分纯真了,他身上总是香香的,而且长得如此漂亮,我总想粘着他。

好几年,我们都一起学书,一起习武,一起吃饭,一起睡觉。

2.

慢慢的,我们都长大了。

我开始意识到了男女之分,我开始懂得这尘世很多的规则。

只是感情啊,从不告诉谁它的到来。

那年,我们都已十五岁了,他比我高了一个头,而我像个矮子一样长的越来越慢,他的声音也变了,变得深沉而有力,以至于每次听到他说话,我都要抬头看看才能确定那是他。

我开始懂了很多,我们之间很多东西,都开始变了,我不敢再像以前那般胡闹,不敢再和他同寝,也不敢再像以前一样偷看他洗澡。

他似乎看出了变化,却只是不语,他待我一直温柔,以前我以为是我在照顾他,可渐渐地,变成了他照顾我。

我还记得那次林中狩猎,我的马受了惊在林中狂奔,我甚至以为我要命尽于此了,但是我听到他在我身后的呼喊,他骑着马像我奔来,把我拦腰抱到了他的马上。

那天回去以后我就晕了,我向来不是那么娇弱的,一部分原因是葵水来了身体很虚弱,而前一段时候受了风寒没好,一受惊竟晕倒了好几天。

我还记得那天我醒来第一眼见到的,就是他,他的眼睛里布满红血丝,虚弱的问我“你终于醒了。”

后来小丫头告诉我,他已经好几天没有回房休息了,这几天他一直陪着我。

我很长时间里一直在思考,他于我来说,到底算什么呢?只是兄弟吗?我心里明白,我对他的情感,已经超越了兄弟之情,而我之于他呢?我不知道。

两年之后,他还是被召回了宫,那天我看着他在马车里越走越远,他定定地看着我,没有再说道别的话。

当我再次见到他时,他已经是个男人的模样了,而依旧,还是那副深沉的模样。

他一身铠甲来我家中与我父亲道别,我躲在屏风后面偷偷看着他,看着他的每个表情,努力听清他的每一句话,每个声音。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呢?我只感受到我扑通扑通跳动的心脏。

我听见他对父亲说要去和我道别,我急匆匆地跑回了房中装作在看书的模样。

他走进来,没有说话,只是来到我的桌子面前,给了我一个玉佩。

我见过这个玉佩,他一直随身携带,从不示于旁人。

在他走到门口的时候,我还是叫住了他。

“容臻。”他转头看着我,他笑地那么温柔,那一瞬间,我知道,我这一辈子,都沦陷了。

“怎么了?”

“回来的时候,记得给我带点边疆的东西来看我,我从未到过那里。”

“好。”

他去了两个月。

我每天,都在企盼着他的凯旋归来。

那天很冷,寒风呼啸着的声音十分骇人。

我混在人群中,看着他骑着马走进城,他的胡茬长得很密了,隔着这么远,我都能看到他眼里的疲惫,我看见他牵着马的左手上一道很深很长的疤痕,血痂像一条蛇一样趴在那里,一直延伸到袖子里。

心里很难受,那时候,我好想抱着他给他一点抚慰。

他的军功并没有让皇帝对他改观,甚至有很多皇子弹劾他功高盖主,居功自傲。

果然,皇帝给他随便找了个过错,就关了他禁闭,在宫外那个皇帝赏他的偏僻的宅子里。

为什么一个父亲对自己的孩子有这么大的恶意呢?我问过父亲,他只是斥责我不要多问。

那天,天上飘着很密的鹅毛大雪,我背着父亲,独自来到了他的宅子后面,那里有层层官兵的加守,我根本靠近不了。

我买通了送菜的小厮,花了一锭金子,偷偷地溜了进去。官兵问我怎么不是以前的,我说那个是我哥哥,他生了风寒,怕各位大人染上。

我躲过了很多人,终于找到了他的屋子。屋子很大,但是冒着森森寒气。

这么久以后,再一次见到了他。

他穿得很单薄于雪中习剑,黑色的衣服在满天大雪中很是显眼。

我从来都知道他是那么孤寂的,在这冰天雪地里,这样的寒冷,可能他早就习惯了吧。

我慢慢走向他,他察觉到了有人走近,“又有什么事了?”他没有转头。

“容臻。”

他猛然转过头,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这样的表情,那么脆弱,那么落寞,那一刻我知道,他的所有孤独,所有坚忍,不过是他强加给自己的铠甲而已。

我跑过去抱住了他,他的身体好冷,像冰块般的温度,我好想,把所有的温暖都给他。

“你怎么来了。”我感受到他微微的颤抖。

“你答应过我要去看我的,你忘了吗?”

他拉我进了屋子,除了没有风和雪,这里的温度和外面没有区别,还有那种死寂的黑色。

“我记得,你看。”他端来了一个小花盆,里面是一朵已经枯萎的花,“它叫南沙陀,花开的时候鲜红色,很漂亮,可是太久了,还没有等到我出去去看你,它就枯萎了。”它缓缓放下那个花盆,“流儿,对不起。”

他哭了。

我再次抱着他,抱的好紧,我好怕我再也见不到他,我好怕他这么冷,这么孤独,这么脆弱的样子。

“流儿,以后不要再来了,太危险了。”他缓缓推开我。

“不!”

“你这样做,你知道会给你父亲和家族带来什么样的灾祸吗?”

“我知道,只是容臻,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我抬头定定地看着他。

他转过头去,或许不愿面对我,“流儿,我知道,我们一起从小到大的兄弟情义你看的很重,可是不能因为这样,你就罔顾全族的姓名。”

“兄弟情义?容臻,你当真这么久了都不知道吗?我是……”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原来他一直都知道。

我走上前抱住他,“我想,一辈子和你在一起。”

他转过头,这是他第一次抱我,他的身体真的好冷,“这次出去以后,再也不要来了,好好的过自己的生活,忘记我吧。”他终于还是放开了我,把我推出了门外。

他的最后一滴泪水,在我肩膀上,我已经找不到在哪里了。

3.

我只想一直等他。

等他终于可以踏出那个地方。

又是一个春天,春光真好,母亲让仆人把家里的书画拿出来晾晾,从小丫鬟手里滚落的那副画展开到了我的脚下。

“少爷,对不起,东西太多了,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你去晾吧,这个我拿。”

那是一朵像鲜血一样红艳的花,我记得它枯萎的样子。

“母亲,这是何花?我从未见过。”我拿着它来到母亲面前。

“这个啊,是……是南沙陀,边疆的花,你爹年轻的时候在那边领过兵,回来给我带了一朵,可漂亮了。”

“确实很漂亮……”

“哦……你爹说,这个花是边疆那边的定情花,它的意思是一生所爱,年轻人啊,都会摘朵送给自己的心上人……”

一生所爱。

一生所爱……

在我的余年里,我只想再见你一次,你让我忘了你,我真的,做不到。

边疆又起战乱,皇帝无大将领兵,终是放了他出来。

再一次见到他,他竟然已有丝丝白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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