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不会生来就虚伪,也不会生来就善良,他所有的一切,都学自于社会。
(1)
那件事,发生在我小学三年级的时候。
有一天课间休息,我被同班二个女同学堵在教室外的走廊。
我紧贴着墙壁站得笔直,脑袋却低缩着不愿抬眼正视威胁。没办法,我那时候还是一只小白,个头又比同龄人矮小,被二个蛮力的女同学一壁咚,就只能缩成只胆小的鹌鹑了。
事情很简单:她们受高年级大姐们的指示,勒令我和同班的一个叫小玲的同学——一个嗓音甜美的女孩子——断交并合伙孤立她,班里其他人在同样的威胁下已经和她断绝往来了,现在就剩下我一个钉子户无视“孤立令”依旧和她说话。所以,她们在“口头通知”无效的情况下,准备诉诸以暴力“说服”了。
其实我挺害怕,万一挨打会肉痛,而被所有人孤立也足够吓尿小朋友了。想想看,整个教室的人都当你不存在,你说话无人理睬,你上厕所找不到人陪同,你想玩跳大绳、踢毽子都没人愿意帮你拉绳儿、数数!全世界就你一个人孤伶伶站在边上,只能眼巴巴看着众人嬉戏玩乐。那得多可怕啊!
在学校里玩“孤立”游戏,真不知道是哪个天才想出来的。这对小朋友来说,不,应该是对所有人来说,恐怕都是最最最有效的办法了。这比简单粗暴的打骂恐怕都要有效。你看,很多人就因此威胁而背叛了前一刻还手牵手去厕所的好朋友!
这可不是我胡说或者想象的。就在今天以前,与我交好的朋友已经一个个离我远去了,这真是一个令人悲伤的故事。明明前一天大家还在一起亲亲热热交换卡通贴纸,一起在课间小手拉着小手结伴去厕所,结果隔天就变了,全变了!她们都不跟我说话,还离得远远的——坐我旁边的同学还刻意把凳子拉出一臂远距离,身体都跑到了课桌外、过道上!她们拼命向威胁她们的人表明,她们有多听话,完全按照组织要求和“孤立”对象划清了界线!
说实话,她们这么做真的让我挺难过的,但也正因为知道被朋友孤立有多难受,我反而更不忍心抛弃小玲同学了,她没有做错事,只是因为高年级的大姐头要惩罚她姐姐,所以她必须被连带惩罚。这是多不公平的事啊!
况且她还是我很要好的朋友,没有做过任何对我不起的事情,我怎么能背叛一个对我好的朋友呢?
所以,无论这二个“差生”怎么威胁我,我就是一声不吭。我打从心底看不上她们!学习成绩那么差,长的也不好看,只会跟在别人屁股后面讨好的家伙,一点都不值得我屈服!
大概是我无声却轻蔑的态度激怒了她们,其中有个特别蛮横的家伙扯过我的右手,示意另一个帮手按住我不让我挣脱,她捉住我的右手,用力向后掰扯我的大拇指!
我的天啊!真是人才哪!疼,疼,很疼呀!
她一边往后掰我的大拇指,一边不断地问我服“服不服”“听不听话”。
烦死了!听什么话!鬼才听你的话!最恨有人逼我做我不愿意的事了。
我不停倒吸着气,咬紧牙关,忍着不叫疼。但身体是诚实的,它疼的一抽一抽的,像一条活鱼正在被片鳞一样挣扎。我能感觉到我这样的态度似乎更加激怒了她,她下手的力道越来越大,不像威胁,倒像是就为看我求饶了。
正当我快要忍不住要大叫时,课间休息的结束铃声响了,这一长串清脆又尖锐的声音中止了角落的“犯罪”——铃声代表着老师马上就要来了!
她们迅速放开我,说了句“不准跟老师告状”,狠瞪了我一眼,就跑进了教室。
我揉揉发红的大拇指,慢吞吞跟在后面回教室。
等老师进来,照例集体起立,在“老师好”“同学们好”后,我坐回凳子上,眼角余光瞄到欺负我的那个同学焦躁的像关在笼子里的母鸡一样,我感觉到她的恐惧,这让我心里生出了一丝丝得意,忘了自己吃的亏。
我揉搓着麻木发红的大拇指,并没想着和老师告状,我本能觉得那样做并没什么好处。老师最多就教训她几句,而我却可能因此要吃更多的苦头;相反,如果我不去告状,她就得一直担心我去告发,反而不敢再对我动手。嗯,所以还是暂时不告状的为好。
下一次课间休息时,果然那个动手的同学只敢远远看着我,没有再过来继续找我的麻烦,而小玲同学则哭着围着我道歉,说都是因为她的缘故连累我被她们欺负了,很难过地表示我还是和其他人一样孤立她好了。
我很义气地表示不会和她断交,并且得意地给她看自己那只被人掰红的大拇指,说那些人肯定不敢再来找我们麻烦了,不然我就去找老师告状。
小玲同学担心地看看我受伤的手指,问我它有没有断掉。说实话,我也有些担心了,因为,它不会动了!而且大拇指连着手掌的地方还有些“胖”了!我没来得及想它断了之后的事,只是发愁右手这样就写不了字交不了作业了。我的左手可握不住笔呀。
那天放学时,欺负我的女同学尾随在我后面走出教室、走出校门,要不是我们回家完全不同方向,说不定她还会一直跟着我走。
我都有点可怜她了,她看着我的眼神是那么可怜兮兮。
她居然害怕了?为什么呢?我可并没有找老师告状,而且也没打算告状啊?
不过,后来的事情证明,也许犯错的人都有预知未来的本事吧。
(2)
当天傍晚吃饭时,我的右手大拇指已经肿成个包子了,又因为我是个右撇子,而不是个左撇子,所以我没办法用完好的左手吃饭,只能用受伤的右手握着二支筷子,并成一束木棍扒饭吃,但没办法在缺少大拇指参与的行动下去夹菜。
不抢肥肉而只扒白米饭,这可不是正常小孩会干的事情!
尽管奶奶平时懒得多看一眼我们这几个寄养在她这里的孙子孙女,但这种异常情况还是很快被她发现了。于是,她饭也不吃了,丢下饭桌上其他几个老老小小,把我扯到边间屋里,翻出药水帮我涂抹伤处。
因为她脸拉得比平时还要长,说话也更加短促凶狠了,所以即使我不太情愿,在这样的气势下,还是很快交待了受伤原因。
她不顾外面天色渐暗,直接一把拉了我就出门。
我极少离开自己家这个小村子,去隔壁这个大村子也很少机会,奶奶也是同样。我一路被拖着走时,心里还奇怪奶奶要怎么找到欺负我的那个同学家,毕竟我可不知道她父母的名字啊。
不过,大人毕竟是大人,确实比小朋友要有办法得多。
奶奶先拉着我找到了老师家。我有没有说过我们村里小学老师只有一个人?好吧,如果没说过那现在补上。全村四个小学班只有一个非编制内的代课老师——他也是本村人——全权教课,所以他们村里的人都认识他家在哪里。
我们找到老师家时他不在,一个和奶奶差不多年纪的女人出来招待我们,她说自己是老师的老婆。啊,师母原来长跟普通人一样啊。
奶奶很客气地和她说了一下事情经过,师母很是同情地拉着我的手看了看,表示一定会转告老师,让他惩戒犯错的学生。
奶奶说完话,又问清了同学家父母是谁、住在哪里,就利落地拉起我告辞了。
我本以为她在老师家告完状就会带我回家,没想到她还要去我同学家理论。我有点害怕,这完全破坏了我的原计划!到时那个同学要是吃了大亏,不是又要来报复我吗?
但我拦不住奶奶,她一向不听别人的话,只让别人听她的话。这点也很是奇怪,她跟村里其他老太太不一样,即不会喋喋不休,也不会撒泼打滚,但她就是有种吓人的神气,我觉得这跟她常年板着脸有关系,当她板着脸冷冷地看着你时,你会觉得自己就像马路中央那坨便便——无比糟糕又极惹人厌烦!
总之,她就是带着这样一种比平时加倍可怕的杀气,一路拉着我在陌生的街巷里行走,偶尔向路边的村人问一下路,在天黑时找到了同学家。
她拉着我站在她家院子门外,高声问“有人在家吗?”
同学家的院墙很矮,大概只有半人高,站在外面就能看到里面发生的一切。当我们走近时,院子里有个熟悉的人影迅速地蹿回屋里。嗯,八成是那个欺负我的同学。唉,躲也没有用,你今天肯定要挨骂了,这可不赖我。
很快有个女人走出来了——大概是她妈妈,后面还跟着个高个子女孩——大概是她姐姐。
奶奶确认了对方身份后,马上和她又讲了一遍事情经过。她不像其他女人吵架时那样高一声低一声,也不会颠来倒去边骂边说,她只是很严厉、很冷静地说明情况,声音比平时高,足以让院门对面敞开着门的屋里人听到。之所以我知道这点,是因为她刚说完,里面就冲出一个黑壮的男人,说他黑是因为天色已经黑了,我没看清她父母的长相,只记得背光看到黑糊糊的轮廓。
她父母,一个高高壮壮,一个嗓门尖利,我害怕他们要是吵不过奶奶会动手打我们——我确信没人能说得过她,准备看情况不对就跑去找老师求助。还好,同学父亲只是看着吓人,却是个讲道理的,听了我奶奶的投诉和训诫,他们俩夫妻拉起我的手看了看——我怀疑他们完全没看清它怎么了,但我很乖觉,全程没插话。
有时候,大人们并不是很喜欢听到你说话,你不说话,他们会觉得你更可怜可爱。
奶奶说完就拉着我走了,她倒并没要求他们当着她的面兑现“管教孩子”的承诺,她好像非常确认自己投诉的效果,也非常相信对方会信守承诺。真不明白她哪来的自信。
我们才走了没几步,就听到后面传来同学父亲的一声大吼。我趁着夜黑,背着奶奶偷偷回头看,只见满院子昏黄的灯光里,几道人影乱晃,好像老鹰抓小鸡一样地扑腾,打屁股的巴掌声,小孩的尖叫声。
啊,挨打了!我高兴地捂嘴偷笑。
但是,当我看到她父亲不知从哪里捡起条树枝时,我吓得不敢看了,那东西划过空中发出的“咻咻”声,听得人耳朵都会发麻!无法想象它抽到身上时会有多疼,尤其当时还是衣衫单薄的夏天!
她父亲居然会用树枝条打女儿?好可怕的人!
我吓着了,无比老实地跟着奶奶回家了。
(3)
隔天上学,老师果然又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批评了那个同学,让她向我道歉,还罚她在外面站了一节课。
敢动手掰伤我手指的小“恶霸”,在挨了父亲的打,又挨了老师的罚后,居然没来找我“报复”,反倒像是怕了我,从此对我敬而远之。
又过了一段时间后,她好像完全忘了我们之间的“仇”,居然厚着脸皮毫无芥蒂地来讨好我,就为了借我的作业本抄写答案!
我的天哪!枉费我一直提心吊担,怕她记仇报复。
她难道没有自尊心吗?被人打、被人当面羞辱,事后居然还完全不记恨“罪魁祸首”,为了交个作业还讨好她?!同学,你的自——尊——心——呢?!
我真是完全被她的没心没肺给震惊到了,从此再不觉得她可怕可恶,而一直觉得她可怜。
原来,欺负你的人并不是不可打败的,还有其他力量可以来欺负“她”。绕一圈,说不定你会是终极大BOSS,这真是一条美妙的食物链啊!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