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一辈子严肃，笑的时候很少，也极少跟人开玩笑，基本就是一个没幽默细胞的人。
随着他年纪的增大，笑容越来越多起来，尤其他在世的最后一两个月里，常常见他对人微笑。
我陪他去医院复检，在门诊见到他住院时的主治医生，他脸上一直挂着笑容，连医生都说“老人家笑眯眯的，看来身体快好了。”
见到曾经同病房的病友，他会微笑点头致意，寒暄几句；碰见给他治过病的年轻医生，也感激万分地上前跟人家握手，笑着说感谢；下楼散步时，碰见过去的老同事，也能耐心跟他交谈，嘴角一抹淡淡的笑意。
退休前，我爸是埋头做科研的高级工程师，整天就是工作，没有社交；退休后，他是蜗居家中自得其乐的老头，很少出门跟人打交道。没想到他生病后，尤其面临生死考验之时，仿佛一夜之间顿悟，变得更加与人为善、和蔼可亲起来。
“五十知天命，六十花甲，七十古稀，八十耄耋”，我爸去世时83岁，耄耋之年，想来已放下生死，一身轻松，所以能自然而然露出笑容来。
为换新身份证，我陪爸妈去相馆拍照。我妈因为角度不对，摄影师连拍三次才满意；轮到我爸时，竟然一次就过关了。
镁光灯下，我爸再次自然而然流露出微笑，目光坚定，望着远方，笑容恬淡，尺度刚好，拍照下来的效果非常好，完全没有证件照的严肃，慈祥、亲切、随和，完全颠覆了他几十年来留给我的刻板形象。
但是万万没想到，这张我们全家都很满意的照片，一周后竟成了我爸的遗照。
用一寸彩色证件照放大后的黑白照片不太清晰，镶嵌在黑色相框里，再围一圈黑纱，发散出死亡的冷光。看着它，回想起一周前我亲眼所见的明亮、温暖灯光下那鲜活、生动的亲爱容颜，不胜嘘唏。
所谓的阴阳相隔竟然如此真实和冷酷。从此，我爸立体丰富的形象化作了平面单一的相纸，永远囚禁在黑框里毫无生气地看着我，所幸，他一直在微笑。
老爸，你一生不苟言笑，没想到最后离开时留在人间的反是微笑。
你笑什么？
笑你终于解脱于这枯燥无趣、痛苦烦恼、诸多束缚的人生？
笑着预告你去的世界将比这个世界更美好？
无论如何，笑就好，证明你是快乐的、满意的、知足的，一生功德圆满，化鹤仙去。
此刻无论你在哪里，愿你快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