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越既受汉封,田横惧诛,与其徒属五百馀人入海,居岛中。〔《胡三省注》海中山曰岛。《史记正义》曰:海州东海县有岛山,去岸八十里。余按北史,杨愔避谗东入田横岛,是岛以横居之而得名。岛,丁老翻。〕帝以田横兄弟本定齐地,齐贤者多附焉;今在海中,不取,后恐为乱。乃使使赦横罪,召之。横谢曰:“臣烹陛下之使郦生,〔《胡三省注》事见上卷四年。〕今闻其弟商为汉将;臣恐惧,不敢奉诏,请为庶人,守海岛中。”使还报,帝乃诏卫尉郦商曰:〔《胡三省注》班表:卫尉,秦官,掌宫门卫屯兵。〕“齐王田横即至,人马从者敢动摇者,致族夷!”〔《胡三省注》从,才用翻。言诛夷其族也。〕乃复使使持节具告以诏商状,〔《胡三省注》《周礼》:司节掌守邦节,辨其用以辅王命。注云:节者,执以行为信。邦节,珍圭、牙璋、谷圭、琬圭、琰圭也。守邦国用玉节,以玉为之;守都鄙用角节,以角为之。邦国之使,节用金;门关之节,用符;货贿之节,用玺;道路之节,用旌。审此,则古之所执以为信者,皆谓之节。自秦以来,有玺、符、节,则玺自玺,符自符,节自节,分为三矣。汉之节,即古之旌节也。郑氏注以符节为汉宫中诸宫诏符,玺节为汉之印章,旌节为汉使者所持节;则知汉所谓节,盖古之旌节也。贤曰:节者,所以为信,以竹为之,柄长八尺,以旄牛尾为之,毦三种。此汉制也。〕曰:“田横来,大者王,小者乃侯耳;不来,且举兵加诛焉!”
横乃与其客二人乘传诣洛阳。〔《胡三省注》如淳曰:四马,高足为置传,中足为驰传,下足为乘传;一马、二马为轺传。急者乘一乘传。师古曰:盖今之驿,古者以车,谓之传车;其后单置马,谓之驿骑。汉律:诸当乘传及发驾置传者,皆持尺五寸木传信,封以御史大夫印章;其乘传,参封之,参,三也;有期会,累封两端,端各两封,凡四封;乘置驰传,五封之,两端各二,中央一;轺传,两马再封之;一马一封,以马驾轺车而乘传曰一封轺传。史照所谓依乘符传而行者本此;但择焉而不精,语焉而不详耳,终不若颜说简而明。传,张恋翻。〕未至三十里,至尸乡厩置。〔《胡三省注》应劭曰:尸乡,在偃师城西。臣瓒曰:按厩置,谓置马以传驿者。〕横谢使者曰:“人臣见天子,当洗沐。”因此留,谓其客曰:“横始与汉王俱南面称孤;〔《胡三省注》师古曰:王者自称曰孤,盖为谦也。老子《道德经》曰:贵以贱为本,高以下为基,是以侯王自谓孤、寡、不谷。〕今汉王为天子,而横乃为亡虏,北面事之,其耻固已甚矣。且吾烹人之兄,与其弟并肩而事主,纵彼畏天子之诏不敢动,我独不愧于心乎!且陛下所以欲见我者,不过欲一见吾面貌耳。今斩吾头,驰三十里间,形容尚未能败,犹可观也。”遂自刭,令客奉其头,从使者驰奏之。帝曰:“嗟乎!起自布衣,兄弟三人更王,岂不贤哉!”为之流涕,而拜其二客为都尉;发卒二千人,以王者礼葬之。〔《胡三省注》《史记正义》曰:田横墓在偃师西十五里。〕既葬,二客穿其冢傍孔,皆自刭,下从之。帝闻之,大惊。以横客皆贤,馀五百人尚在海中,使使召之;至,则闻田横死,亦皆自杀。
【白话】
彭越已受汉封梁王,田横怕被杀掉,与他的部下五百多人进入大海,居住在岛上。高帝刘邦认为田横兄弟几人本来曾平定了齐地,齐地贤能的人大都归附了他,今流亡在海岛中,如不加以招抚,以后恐怕会作乱。于是就派使者去赦免田横的罪过,召他前来。田横推辞说:“我曾煮杀了陛下的使臣郦食其,现在听说他的弟弟郦商是汉的将领,我很害怕,不敢奉诏前往,只请求做个平民百姓,留守在海岛中。”使者回报,高帝便诏令卫尉郦商说:“齐王田横即将到来,有敢动一动他的随从人马的人,即诛灭家族!”随即再派使者拿着符节把高帝诏令郦商的情况对田横一一讲明,并说道:“田横若能前来,高可以封王,低也是个侯哇。如果不来,便要发兵加以诛除了。”
田横便和他的两个宾客乘坐驿站的传车去到洛阳。离洛阳还有三十里,到达尸乡驿站。田横向使者道歉说:“为人臣子的人觐见天子时,应当沐浴。”随即住下来,对他的宾客说:“我起初与汉王一道面朝南称王,而今汉王做了天子,我却是作为败亡的臣虏,面北称臣伺候他,这耻辱本来已非常大了。何况我还煮死了人家的兄长,又同被煮人的弟弟并肩侍奉他们的君主呢。即便这位弟弟畏惧天子的诏令不敢动我,我难道内心就不感到惭愧吗?!况且陛下想要见我的原因,不过是想看一看我的容貌罢了。现在斩下我的头颅,奔驰三十里地送去,神态容貌还不会变坏,仍然可以看的。”于是就用刀割自己的脖子,并让宾客捧着他的头颅,随同使者疾驰洛阳奏报。高帝说:“唉呀!从平民百姓起家,兄弟三人相继为王,这难道不是很贤能的吗!”为田横流下了眼泪。接着授给田横的两个宾客都尉的官职,调拨士兵二千人,按葬侯王的礼仪安葬了田横。下葬以后,那两位宾客在田横的坟墓旁挖了个坑,都自刎而死,倒进坑里陪葬田横。高帝听说了这件事,大为震惊,认为田横的宾客都很贤能,余下的五百人还在海岛上,便派使者去招抚他们。使者抵达海岛,这五百人听说田横已死,也都自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