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生日快乐!
又至隆冬,寒意刺骨。
爸爸俯身修车的“场景”记忆犹新。高中的一年冬夜,刚刚下过一场大雪,雪迹未消,已是深夜,父亲迟迟未回。妈妈、姐姐和我,三个大小女人眼巴巴地等着、盼着、担忧着。作为八零后的一代,我们的家境算是一般,别人家都是双职工独生子,我家是单职工两个孩子,妈妈体弱,爸爸是全家的支柱。瘦弱的他少言寡语,用妈妈的话说是个硬骨头,一声不吭地扛着身为人子、人夫、人父的责任。当时姐姐刚刚考上大学,我在读高中,看似不起眼的家庭支出已经为我们这个小家设置了不大不小的障碍。五十岁的父亲除了正常的工作,还兼打了一份汽车修理的二职业,工作地点远在距家一小时之外。2000年,没有汽车、罕有手机、少有羽绒服。
“啪……啪……”时钟指向深夜十一点,开门的声音,一大串钥匙随着家门钥匙的转动拍打着大门,爸爸回来了。全家迎接。黝黑的小脸,高高的鼻梁冻得通红,鼻尖淌着清鼻水,樱桃似的嘴唇干裂煞白,深凹的眼睛满是疲惫。大棉袄里的爸爸显得更加瘦小单薄,衣服上沾满了泥水印迹。
“哎呀,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也不知道家里人担心”妈妈一贯的口吻。爸爸一语不发,脱了鞋,“来了批车明天着急要,今晚要赶着修出来”。“不要身体了,到现在饭还没吃上,胃不是又要难受!”
父亲16岁招兵入伍,在大寨的陆军部队,培养成了一名汽车修理技工。他常说起当年的事,每每回忆脸上都洋溢着少有的幸福和甜蜜,那里留有了他轻松无拘的年少青春、一生受用的技术功底、小树林里的初恋、第一笔寄给奶奶的收入和痴于学习技术而饮食不规律导致的胃病的起源,等等不为我所知的其他。时隔四十年,身为小女儿的我外嫁山西阳泉,近邻大寨,父亲前来送嫁的途中特意重走了他情深思重的部队,算是圆了他多年的一个梦。
爸爸又是不做声,洗了手进了厨房。妈妈早已端上了热腾腾的饭,斟了小酒。
我进屋写了一篇日记,细致的描写了父亲修车的场景和辛酸。虽然我不曾实地看见冷雪下父亲工作,但却如临其境,感同身受,车底下仰面躺在冰冷的地上,通红的双手僵硬地扭动着扳手,唏嘘啧啧的喘气声,空荡荡的修理间,冷冰冰的工器具,可怜的父亲。十二年间,我从不曾忘记这个想象出的真实画面,这个实实在在的构想图画的定格,成为了我学习的动力、爱的模板、责任担当的勇气。
学生时代的我,从不曾为父亲过生日,其实我根本不知道父亲的生日是哪天,更加惭愧的是我就不曾问过。而父亲每到夏天就翻着日历替我数着生日还有几天到。
值得欣慰的是我的学习成绩还不错,每次开家长会回来,爸爸都很高兴,甚至会和我调侃上几句,空气中弥漫着甜蜜。爸爸的高兴是全家最快乐的事!
上班的第一笔收入,我为老家的姥爷买了一个冰箱,在当时的我看来这是理所应当的。我是姥姥姥爷带大的,我当然要孝顺他们,何况当时只有姥爷在了,他是我至亲的人。父亲说应该这样,眼中却带着几分忧郁。后来听妈妈提起,爸爸说一生有三件事情觉得后悔,其中就有小时候把我送回老家,没能带在身边。
我是爱爸爸的,也疼惜他,就像他疼爱我们一样,努力攒了两个月工资,为父亲买了一部摩托罗拉的翻盖手机,作为我为他过得第一个生日礼物。年过半百的他,像一个孩童,躺在床上,靠在沙发上,坐在地上,手机从不离手,捣鼓来鼓捣去,让妈妈好是唠叨。还记得,在单位第一次接到爸爸发来的短信“几点回家”,惊讶极了,这老头儿还会这“高科技”了,呵呵。回到家,把爸爸那是一顿表扬,捧得他小胡子翘起来,笑的都合不拢嘴。爸爸,谢谢有你在!
我结婚了,生了宝宝。随着年龄的增长,阅历的丰富,家庭观念越来越强,责任成为了首位,更加能够体恤父母的不易,养育我们长大成人的辛劳,岁月磨练的苍老,我视他们为孩子般的呵护娇哄,尽量容忍开解他们更年期的种种综合征,但依然不够,自责、懊恼和遗憾曾经要将我击垮。
父亲要退休了,顽固、倔强、孩子气,他像变了一个人,一生的劳苦功高,一生的无怨付出,此刻成为了拖累他一辈子的埋怨,没能肆意的享受生活,没能和爱慕的女人结婚,没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青春不再有,爱情不会有,康健也远去。我完全理解他。看着别人庆祝六十岁生日,他羡慕至极,殊不知我已在筹备。一个双层大蛋糕、一个高档餐厅、一个豪华包间,至亲挚友的到来让父亲很满意,喝到了微醉,寒人的深冬也有了暖意。爸爸,我爱你!
父亲病了!永远都不能忘记,父亲在医院体检查出肺积水后的恐慌和无助,“大夫让我住院,怎么办?”爸爸啊、爸爸,你是一个多么高大、坚强的硬汉子,为什么要来问我,我哭了,我不想感到你的脆弱,我不想看到你倒下,我不愿听到你的孤助。六十岁的奶奶是肺积水查出肺癌,救治无效而离开了父亲。今天同样的讯息惊吓着父亲和我。我故作镇定“爸爸,赶紧办住院,先查查再说”。挂断电话,我拨打了所有能想到和医院有关的人,咨询病症、联系好的医院、搜罗专科大夫,思绪混乱。当时我孕期三个月,我知道这是我担起家庭责任的时刻。看着长长的针头刺进父亲的脊椎,我视线模糊了,爸爸从未进过医院,铮铮铁骨也可能残损破败。拿着化验小样,我跑遍了市区重点医院,直至一致验定没有癌细胞方终了。几经周折,确诊是心脏衰竭导致的肺功能下降积水。“衰竭”多么可怕的词语,怎么也不能和父亲联系在一起。爸爸倒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在他看来只要不是癌症,就死不了人,即使他夜里睡觉都不能躺着,呼吸憋促,上楼吃力,仍然很放松,自我感觉良好。大夫说爸爸很危险,得过心肌梗塞,算是捡了一条命,一定要做轮椅。全家人竟全然不知爸爸的心脏竟损害至此,很是自责。父亲心脏带着三个支架出院了,除此以外还有几根心脏血管也发生了堵塞,只是不足以支架。科技如果能再发达多好。
同样是冬天,宝宝出生了,是个女孩儿。知道爸爸喜欢男孩儿,可也无能为力,两个女儿让他无可奈何,却也诚然接受了事实,留了遗憾。新成员的降临,为家里增添了热闹和欢乐,感谢她的到来,妈妈谢谢你。父亲前所未有的高兴,每天都洋溢着笑脸,欢笑声充盈着整个房间,病状有了明显好转。出院半年多了,又迎来了爸爸的生日。为了让老人家高兴,驱赶病痛带来的晦气,庆祝新生命的到来,喜喜庆庆的办了生日宴。今年的父亲感到了疲惫,对很多事情失去了兴趣,更喜欢多待在家里,说累了,没意思。我心里阵阵酸楚。这个冬天有点冷。
2011年,初春已至,乍暖还寒,父亲走了。他仰面躺在冰冷的大道中间,永远的走了,没有人发现,从寒冷清晨到太阳升起,就这么躺着,几个小时的孤独寂寞,身边没有亲人,不知他走时是如何的痛苦。我撕心裂肺的哭喊,无力回天,多么期望有一丝丝的生还可能,我亲吻着他高高的鼻梁,刺骨的凉,用力攥着他紧握的拳,爸爸,你是还有多少事情想去完成吧。一生就此终结。
爸爸,生日快乐!又到了该给你庆生的时候了,我不会忘记,只是又多记了一个日子,你的祭日。
隆冬又至,刺骨寒意!
2016年冬